“那天半夜,附近的狗突然发了狂一样叫了起来,闹了很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白朗县洛江镇康萨村的次仁欧珠老人说起当年的事情,眼睛直视前方,仿佛旧事尽在眼前,“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扎西一家已经连夜逃离了村子。”
“扎西后来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家原来的地方就在那里。”今年71岁的次仁欧珠老人伸手隔着窗子往南边的方位指了指。那里现在是一片树林,成群的牛羊在里面游荡吃草。扎西是老人童年时的邻居。作为那个灰暗年代的模糊记忆碎片,扎西只是当时因无法忍受而逃离家园的很多农奴中的一个,老人早已无法回想起这个人的具体样貌,让他感念更深的其实是有家难归的悲剧故事。“也不知道扎西他们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从此再也没有了消息。”
“扎西,交不起地租,被打得太惨了,不跑肯定会被打死。”老人讲自己的叔叔,每年交不够地租而会被打,一打十几分钟,叔叔年纪轻轻就病死了。
“扎西家可能还算运气好的。那时候,我们村子里时常发生的事情是,一户人家突然几天没了动静,那就是全家都被饿死了。人死了,蜷在那里,瘦瘦小小的。当时我们家兄弟两个年纪都还小,不是劳动力,没有口粮,都是靠父母从嘴里省下来的糌粑撑下来的。”老人用食指和拇指在身前比划了乒乓球大小的方圆,表示一天口粮的体积。“那时候的康萨村,也不像是个家,要么跑,要么饿死,活下来的好像也都是在等这两件事发生。” 而民主改革打断了这种宿命的运行轨迹。
民主改革后,分房子,分地。家园成了可以活下去的地方。当然这只是开始。
“房子越盖越好,手里钱也越来越多。村里人丁兴旺,户数增加了一倍。这些都是看得见的。”老人说,看不见的是,那个年月的家园是让大家觉得很无奈的地方,呆不下去,可又不知道离开了能去哪。现在的村子,却是大家真正离不开的家。
他认为家园观念是两个时代最大的区别。“我们其实哪都没去,却像是回家了。”
“我这辈子最值得说的事情,就是我当了46年的村支书,现在我们村子在全白朗县绝对不输给任何村子。”老人声音的质感开始变得坚实,“现在村子里有水,有电,有路,家家户户的孩子都上学,一到晚上看着每家窗户都亮着灯,从旁边走过时听得到说笑声,心里就踏实。想想这辈子怎么也算值了。”
“46年了,当村支书也得碰到好些困难麻烦的事情。可我有时候常常在想,当年跑掉的那些乡亲,会不会哪天突然回来,看到家乡的样子……”
“现在驻村工作队来了,做什么事情都征集民意,也没把自己当外人。村里很多基础设施建设进展得很快。”老人带着记者去看新建的活动广场,篮球场旁边是齐全的健身器材。“村里人忙完农活都会聚过来。”记者后来从村委会了解到,活动广场的用地实际上是次仁欧珠家的,他主动把地拿了出来,给乡亲们一个锻炼、聚会的地方。
次仁欧珠的家园情怀甚至有些固执。他的老伴跟记者抱怨,说老头子极少出远门,2006年他探亲去过拉萨一次,可呆不了几天就想回康萨,见不了世面。“拉萨是好啊,可是住几天不就可以了?”老人小声地嘟囔着,算是反抗。
“我有六个孙子孙女,都在外地上学。在内地的有三个。每年都必须给我回来一次。”老人笑着说,他最喜欢的就是到过年的时候,孩子一个个走进家门的感觉。
原标题:次仁欧珠的家园观:从“逃离”到“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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