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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布塘：湮灭在城市里的“十万佛塔”
贡布塘的地理位置很明确,甚至任何一个指路的本地人都能告诉你:这条小路以东的部分,那不是贡布塘,小路往西一直到那一片公寓楼的边缘(不包括公寓楼),这才是贡布塘。当然他们说的现在的贡布塘,是指塔玛村一组村民的居住点。至于那个在乾隆时期设置的,作为拉萨雪列空辖区的9城18营之一的赫赫有名的贡布塘营,范围当然不止现在这住了二百多户居民的居住点这么一点点大。
(两年前的贡布塘)
我在这里打听贡布塘这个名字的来历时,不管年轻的还是年老的,一律说,我生的时候这里就叫这个名字了。为什么叫贡布塘?不知道啊,反正很早就这么叫了。就这么一直纠缠在这个问题上议论纷纷而不得结果,直到贡布塘的“女婿”巴珠闲庭信步地走过来。
巴珠是一个很具有想象力和材料组织能力的人,最开始时他也同众人一样表现出一头雾水的茫然状,直到我提示说:贡布不是指十万佛么?他好像马上醒悟过来,说,对呀,这里原来是一片平坝子,后来从地底下挖出来好多的佛像。
(拉萨大桥曾是贡布塘的标志建筑)
“什么时候的事?有没有人见过那些佛像?”
“很久很久以前了,见过佛像的人都已经去世了,她的爷爷的爷爷可能见过。”巴珠指着一位年轻的阿佳说。
“那是和平解放以前啰?”
“对呀,解放以前,松赞干布的时候。”
一刹那我有点眩晕:阿佳的爷爷的爷爷,好似坐上了时空穿梭机,一步退至一千多年前的松赞干布时期了。
(贡布塘边的拉萨河)
那位阿佳好像觉察到了问题的不对劲,她跟周围的另外几个人商议之后,给出了我认为是比较严谨的也比较接近真相的答案: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是一片平坝子,坝子中间有一座巨大的白塔,塔身内供奉着几万尊的小佛像。
是贡布塘的来历。
巴珠也开始认同这个新答案,他旋转着手指指向天空,说,塔是可以通向天上的。
至于这座塔存在于什么时期,毁于什么时期,那就不得而知了。
(贡布塘最顶级的五星级酒店)
贡布塘的村舍都是白墙黑窗框,巷子弯弯曲曲,窄的地方还不到一米宽。走到巷子深处时尤如走在某个迷宫中,容易走进死胡同。村上有三家甜茶馆,有人在喝茶,有人在打扑克,有人在玩骰子,一所小院中传来电声乐器的演奏声,玩骰子的人告诉我,那是西藏大学的学生们组成的乐队,在这里租了房子在排练。
(这里曾是贡布塘老渡口)
在巷道中一直往南拐,经过一片老房子的废墟,就可以看到拉萨河。
拉萨河在这里有一个“回”形拐弯,河边扯满经幡,这时天上乌云浓重起来,看样子是要下雨了,经幡在乌云下一动不动,空气沉闷得仿佛随时会炸开一样。拉萨大桥上的和对面的宝瓶山下的车流发出隐约可闻的轰鸣声。据贡布塘的老人说,拉萨大桥修建以前,桥下就是著名的贡布塘渡口,因为修了桥,渡口失去价值,摆渡的人有些生气,骂拉萨大桥把他们的生意断掉了。但桥的作用显然比渡口的作用要大得多,据在贡布塘长大的尼玛扎西回忆,有桥以后,他们经常把牛羊赶过桥,到对面的宝瓶山去放牧。当然那是他们小的时候,现在的贡布塘已经没有多少户人家喂养牛羊了,一是家里牲畜圈不够大,二是现在只能去购买饲料,周围已经没有可放牧的地方。
(和贡布塘隔河相望的宝瓶山)
作为曾经的拉萨河渡口的贡布塘河滩,在过去还有另一个作用,据《清稗类钞·技勇类》载:“西藏有跑马、跑人之举,多在夏季。”跑马的起点是从哲蚌寺下的琼热苏山脚,终点就是贡布塘处的渡口,相距约20华里。参加赛马者,“跑至贡布塘,按先后给予木签,执回昭(大昭)前受赏。”
(西藏水文站就在贡布塘的地盘上)
作为渡口和赛马终点的贡布塘旁的拉萨河边,现在有四个煨桑炉和一座小巧精致的土地庙,过年过节时,村上的人会来这里煨桑,这里可能是那座曾经辉煌的,能容纳几万尊佛像的白塔的残影。有白塔的时候,还没有现在这般华丽的观光河堤,拉萨河的河滩一直延伸至现在的贡布塘村舍所在处,那时候村舍也应该是没有的,只是一片芳草萋萋的平坝子。
(川藏公路进入拉萨市区后就是贡布塘)
从拉萨河边看贡布塘,处于村子中心的农家乐是被土房子包围的一团绿阴,这处被村里人认为是“最好耍”的地方,其实平时并没有人进去“耍”,只是偶尔拉萨城里的人要办婚宴、请客或过林卡时会进去消费。村里人还是习惯于围坐在村上的三家甜茶馆里,喝茶、喝青稞酒、玩骰子。巴珠和几个阿佳随意地坐在甜茶馆门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更多的时间是各自发呆,旁边的纸箱上搁着凉了的酥油茶。我从他们身边经过去往拉萨河边时,他们是这样一种状态,等过了个把钟头我从拉萨河边回来时,他们还是这种状态,好像连酥油茶都没有动一口。不仅他们,茶馆里玩骰子的叫声和打扑克的哄笑声都在继续,唯一消失的是那个大门紧闭的小屋中电声乐器的声音。
(贡布塘老渡口)
城市正在席卷而来,并已经成功地将他们曾经的农田和牧场变成了高档小区、大棚苗圃和宽阔的马路,这里还是一座静止不动的村庄。
我在巴珠和阿佳们身边坐下,这时一阵风过,将路边的灰尘和垃圾吹起,阿佳们本能地捂住酥油茶杯。天上开始稀稀落落地落起雨滴,这对于干渴了很久的拉萨城来说,无疑是值得庆贺的。可是巴珠皱着眉说,下雨不好!
“怎么不好了?”
“下雨路不好走,到处都是垃圾。”
其实不下雨也到处都是垃圾。我问他们:“下雨了,你们不回家吗?”
他们还是坐着一动不动,只有一位胖阿佳站起身,我以为她是要回家了,巴珠却说,她才不回家呢,她这是要到前面的酒馆去喝酒!
(宝瓶山)
原标题：贡布塘：湮灭在城市里的“十万佛塔”
（责编：冯登宁）
贡布塘的地理位置很明确,甚至任何一个指路的本地人都能告诉你:这条小路以东的部分,那不是贡布塘,小路往西一直到那一片公寓楼的边缘(不包括公寓楼),这才是贡布塘。当然他们说的现在的贡布塘,是指塔玛村一组村民的居住点。至于那个在乾隆时期设置的,作为拉萨雪列空辖区的9城18营之一的赫赫有名的贡布塘营,范围当然不止现在这住了二百多户居民的居住点这么一点点大。
(两年前的贡布塘)
我在这里打听贡布塘这个名字的来历时,不管年轻的还是年老的,一律说,我生的时候这里就叫这个名字了。为什么叫贡布塘?不知道啊,反正很早就这么叫了。就这么一直纠缠在这个问题上议论纷纷而不得结果,直到贡布塘的“女婿”巴珠闲庭信步地走过来。
巴珠是一个很具有想象力和材料组织能力的人,最开始时他也同众人一样表现出一头雾水的茫然状,直到我提示说:贡布不是指十万佛么?他好像马上醒悟过来,说,对呀,这里原来是一片平坝子,后来从地底下挖出来好多的佛像。
(拉萨大桥曾是贡布塘的标志建筑)
“什么时候的事?有没有人见过那些佛像?”
“很久很久以前了,见过佛像的人都已经去世了,她的爷爷的爷爷可能见过。”巴珠指着一位年轻的阿佳说。
“那是和平解放以前啰?”
“对呀,解放以前,松赞干布的时候。”
一刹那我有点眩晕:阿佳的爷爷的爷爷,好似坐上了时空穿梭机,一步退至一千多年前的松赞干布时期了。
(贡布塘边的拉萨河)
那位阿佳好像觉察到了问题的不对劲,她跟周围的另外几个人商议之后,给出了我认为是比较严谨的也比较接近真相的答案: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是一片平坝子,坝子中间有一座巨大的白塔,塔身内供奉着几万尊的小佛像。
是贡布塘的来历。
巴珠也开始认同这个新答案,他旋转着手指指向天空,说,塔是可以通向天上的。
至于这座塔存在于什么时期,毁于什么时期,那就不得而知了。
(贡布塘最顶级的五星级酒店)
贡布塘的村舍都是白墙黑窗框,巷子弯弯曲曲,窄的地方还不到一米宽。走到巷子深处时尤如走在某个迷宫中,容易走进死胡同。村上有三家甜茶馆,有人在喝茶,有人在打扑克,有人在玩骰子,一所小院中传来电声乐器的演奏声,玩骰子的人告诉我,那是西藏大学的学生们组成的乐队,在这里租了房子在排练。
(这里曾是贡布塘老渡口)
在巷道中一直往南拐,经过一片老房子的废墟,就可以看到拉萨河。
拉萨河在这里有一个“回”形拐弯,河边扯满经幡,这时天上乌云浓重起来,看样子是要下雨了,经幡在乌云下一动不动,空气沉闷得仿佛随时会炸开一样。拉萨大桥上的和对面的宝瓶山下的车流发出隐约可闻的轰鸣声。据贡布塘的老人说,拉萨大桥修建以前,桥下就是著名的贡布塘渡口,因为修了桥,渡口失去价值,摆渡的人有些生气,骂拉萨大桥把他们的生意断掉了。但桥的作用显然比渡口的作用要大得多,据在贡布塘长大的尼玛扎西回忆,有桥以后,他们经常把牛羊赶过桥,到对面的宝瓶山去放牧。当然那是他们小的时候,现在的贡布塘已经没有多少户人家喂养牛羊了,一是家里牲畜圈不够大,二是现在只能去购买饲料,周围已经没有可放牧的地方。
(和贡布塘隔河相望的宝瓶山)
作为曾经的拉萨河渡口的贡布塘河滩,在过去还有另一个作用,据《清稗类钞·技勇类》载:“西藏有跑马、跑人之举,多在夏季。”跑马的起点是从哲蚌寺下的琼热苏山脚,终点就是贡布塘处的渡口,相距约20华里。参加赛马者,“跑至贡布塘,按先后给予木签,执回昭(大昭)前受赏。”
(西藏水文站就在贡布塘的地盘上)
作为渡口和赛马终点的贡布塘旁的拉萨河边,现在有四个煨桑炉和一座小巧精致的土地庙,过年过节时,村上的人会来这里煨桑,这里可能是那座曾经辉煌的,能容纳几万尊佛像的白塔的残影。有白塔的时候,还没有现在这般华丽的观光河堤,拉萨河的河滩一直延伸至现在的贡布塘村舍所在处,那时候村舍也应该是没有的,只是一片芳草萋萋的平坝子。
(川藏公路进入拉萨市区后就是贡布塘)
从拉萨河边看贡布塘,处于村子中心的农家乐是被土房子包围的一团绿阴,这处被村里人认为是“最好耍”的地方,其实平时并没有人进去“耍”,只是偶尔拉萨城里的人要办婚宴、请客或过林卡时会进去消费。村里人还是习惯于围坐在村上的三家甜茶馆里,喝茶、喝青稞酒、玩骰子。巴珠和几个阿佳随意地坐在甜茶馆门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更多的时间是各自发呆,旁边的纸箱上搁着凉了的酥油茶。我从他们身边经过去往拉萨河边时,他们是这样一种状态,等过了个把钟头我从拉萨河边回来时,他们还是这种状态,好像连酥油茶都没有动一口。不仅他们,茶馆里玩骰子的叫声和打扑克的哄笑声都在继续,唯一消失的是那个大门紧闭的小屋中电声乐器的声音。
(贡布塘老渡口)
城市正在席卷而来,并已经成功地将他们曾经的农田和牧场变成了高档小区、大棚苗圃和宽阔的马路,这里还是一座静止不动的村庄。
我在巴珠和阿佳们身边坐下,这时一阵风过,将路边的灰尘和垃圾吹起,阿佳们本能地捂住酥油茶杯。天上开始稀稀落落地落起雨滴,这对于干渴了很久的拉萨城来说,无疑是值得庆贺的。可是巴珠皱着眉说,下雨不好!
“怎么不好了?”
“下雨路不好走,到处都是垃圾。”
其实不下雨也到处都是垃圾。我问他们:“下雨了,你们不回家吗?”
他们还是坐着一动不动,只有一位胖阿佳站起身,我以为她是要回家了,巴珠却说,她才不回家呢,她这是要到前面的酒馆去喝酒!
(宝瓶山)
原标题：贡布塘：湮灭在城市里的“十万佛塔”
（责编：冯登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