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研究十世班禅大师专家降边嘉措。(图片来源:凤凰佛教)
核心提示 :2016年1月28日,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研究十世班禅大师专家降边嘉措,在青海西宁接受了凤凰佛教的独家专访。降边嘉措在专访中回忆了自己少年参军的非凡经历,回顾了13岁给达赖喇嘛当翻译的各种因缘。降边嘉措在访谈中重点谈到与十世班禅大师长达37年的缘分,追忆了他与大师在漫长岁月中建立的深厚友谊。高度评价了班禅大师的历史功绩。以下为专访文字实录。
我和班禅大师同岁,1952年在拉萨我第一次见到班禅大师
我和班禅大师接触也算是有缘分的,接触的时间比较长。我第一次见到班禅大师,是在1952年4月28日,班禅大师到拉萨, 1951年班禅大师到北京,参加和平解放西藏的谈判,然后回到西宁,当时习老习仲勋,是西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受毛主席周总理的委托到西宁来送他(班禅大师),就在宏觉寺。从宏觉寺出发到拉萨一共4千华里,2千多公里。4月28日就到了拉萨。到拉萨后,当时有个问题,就是达赖和班禅没有见面。九世班禅1923年到内地,1937年在内地玉树圆寂,这样20几年,扎什伦布寺没有寺主,达赖班禅有矛盾,新中国成立后,在共产党毛主席的领导下,在和平解放西藏17条协议里规定恢复达赖班禅的历史地位。
当时十世班禅到拉萨后,因为达赖班禅还没有正式见面,噶厦政府还有前藏后藏也有矛盾,当时拉萨人民也没有热烈欢迎(十世班禅),所以那时候军区就组织大规模的,当时我在军区文工团,就组织敲锣打鼓的走出拉萨10多华里有个欢迎棚,去欢迎(十世班禅),就是要造声势,就是一种热烈的气氛,告诉藏族人民,班禅大师回来了。
当时我在西藏军区文工团,那时候我们团里只有4个藏族,三个女的,一个男的。因为他(班禅大师)是佛爷嘛,就让我代表军区文工团,也是代表解放军(当时有噶厦政府的代表,有寺院的代表)我是代表解放军向他献哈达,那一年,他是12岁,我们同岁。人家是大活佛了,我是解放军一个普通战士,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见到班禅大师。
后来我们两个都留下了印象,他说,我解放后就见过解放军,但没有见过你这么小的解放军。我们两个的个子都比较高,当时对12岁的孩子来说,他的个子比我还高一点,但都比较消瘦。我对他,就是见了佛爷嘛,当然印象很深了。他说他也有印象。
我和班禅大师接触,从1952年他从政,到1989年他圆寂,有四十多年吧(37年)。就是他在监狱的十年我们没有接触,一出来(监狱)后,我又去给他当翻译。所以接触比较多。
11岁那年,我跟随解放军渡过金沙江进军西藏
我11岁当兵,跟随18军进藏。我的老家,解放前叫西康省,1955年撤省并到甘孜州,就改到四川省,现在叫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我小的时候,家里比较穷,当时国民党办了学校,我们在巴塘,巴塘是西康省最边缘的一个县,现在也是四川省最边远的县,过了金沙江就是西藏,我们和金沙江渡口直线距离只有18公里,过了江就是西藏。有人说,我们小的时候那么穷,怎么能上的起学校?那时候也有特殊的文化交流。我们巴塘就是所谓的四省交界,四川、青海、西藏、西康,加上离远一点的甘肃,五省同渠,所以,我们那个地方是多民族、多宗教,多文化的地方。那时候国民党为了争取喇嘛和土司头人,争取当地群众,国民党就在当地办现代化的学校。学校不要学费,还给校服。我读小学的时候,我的整个学历只读过四年书,小学的时候,我读二年级,我就把三年级的课程全部学完了,然后就跳班,跳到四年级,四年级我又把五年级的课读完了,然后跳班跳到六年级,小学六年,我只读了四年就把小学的课读完了。读完后,刚好1950年解放军就到了我们老家,西康省解放。然后,当时毛主席和朱总司令下令解放军进军西藏,解放西藏。解放军就在1950年6月就到了我们老家。
当时我们小学毕业了,上中学就要到康定,一说甘孜州很多人不知道,一说康定情歌很多人就知道了。康定有一所中学,但是要去康定上学,我们没钱,没路费。我的同学中家境好的,比较地主家的孩子,他们到康定去了,我们就没有出路。当时我们在家里只有两条路,要嘛当农民,要嘛当喇嘛。当时解放军来了,就动员青年人参军,我哥哥也是,解放军动员进军西藏,动员藏族参军。为什么呢,解放军是到一个全新的地区,解放军没有到过西藏,在西藏没有什么影响,红军长征也没有去过,抗战8年也没有去过,所以,共产党在西藏没有什么影响。因此就招收大批的藏族青年,只要愿意参加。然后我就跟着哥哥参加了解放军,那时候我才11岁。1951年和平解放西藏,我和班禅大师几乎是同时进藏的,当然他是隆重的,有人护送的。我们就是背着背包跟着18军进藏,我们是从西南进去的,就是走现在的川藏线进去的。
当时非常艰苦。班禅是从西北走的,也很艰苦,他们是从黄河源头、长江源头走的,我们是从横断山脉走的,从我们老家到拉萨整整走了一年。我们是1951年10月26日到达拉萨。我们到拉萨不到半年,1952年4月28日,班禅大师他们就到了拉萨。
当时我在文工团,参加欢迎班禅进藏演出,我还负责报幕。当时文工团里懂藏语的没有,所以他就有这个印象(班禅对降边加措有印象)。
13岁那年,我给达赖喇嘛当翻译
我给达赖喇嘛当翻译,是党指派的。我们是给共产党做翻译的,不是给达赖当翻译,达赖他自己有翻译。我们是党派去的,政治上靠得住,学术上比较强的。我13岁被派去当翻译。当时解放军到西藏,毛主席不是说过吗,解放军不懂藏文藏语,藏族老百姓,和青海甘肃的藏族不一样,基本是封闭的,和汉族没有接触,所以不懂汉文,所以需要大量的翻译,所以部队就专门找了一批翻译,我们在部队文工团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主要就是做翻译,报幕呀。还有个语言的问题,我们是康巴方言,青海用安多方言,到拉萨要学拉萨方言。我比较年轻,有些人还不愿意学,认为我们康巴话也挺好的,我比较好学,另外当兵后,首长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所以一路上学藏语,学拉萨话,学得也比较好。
我13岁的时候,当时做统战工作嘛,最大的统战对象就是达赖喇嘛,当时班禅刚刚回来。达赖喇嘛的姐姐是西藏爱国妇女联谊会的主任,然后是他妈妈,我最早就要给他妈妈做翻译。有时候部队首长要看望达赖喇嘛的妈妈,当时男的去不方便,女兵里没有翻译,我这个小孩去好像方便一点。因此,先是给达赖的妈妈当翻译,达赖妈妈当翻译没有什么大事,都是领导上看望。达赖的妈妈也很大度,平安县人,还是很朴实的一个人。对部队的领导也很尊重,对我们小孩也很好,没有歧视呀。然后又给他姐姐当翻译,他姐姐是拉萨市爱国妇女联谊会,全国的妇联你们都知道,都是妇女联合会,西藏当时是反帝爱国统一战线,前面是一个爱国妇女联谊会。爱国妇女联谊会的主任就是达赖的姐姐,叫次仁卓玛。妇工委的书记就是解放军的政委谭冠三。后来我写过《雪山名将谭冠三》,我给他们当翻译。当时最直接和达赖联系的就是张国华,谭冠三都不直接和达赖联系。后来就觉得达赖的翻译不够了。因为我给达赖的妈妈和姐姐当翻译,又给西藏军区副司令员,二把手当翻译,他觉得我翻译得还可以。因为达赖有时候回家,按规定达赖一般情况下不能回来,他就住在布达拉宫或罗布林卡,很少回家。这就是52、53年的时候。领导就问达赖的妈妈和姐姐,小降边翻译得怎么样,他说的话你们听不听得懂?他说拉萨话还是康巴话?因为军区领导大都是安多人,但也是一口的拉萨话了。她们就说降边翻译的很好,这孩子很聪明。然后我就给达赖当翻译了。
跟随达赖喇嘛到北京,返回成都时第一次见到了周总理
1954年我就跟着达赖参加第一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当时有很多翻译。光翻译工作人员都有几十个。噶厦政府来了400多人。历史上除了五世达赖以外(这是人数最多的一次)。当时公路也没有通车,达赖他们骑马,我们还是步行,很艰苦,到了昌都,我们才第一次见到车,从昌都坐车到(成都)。1955年返回西藏时,在成都,我第一次见到周总理,给周总理当翻译,就是1955年在成都。周总理专门到成都为达赖送行。1955年我才17岁。我13、14岁,就给达赖当翻译了。
1959年,我给班禅大师当翻译。亦师亦友相交几十年。
1959年,当时我还是解放军呀,对解放军很有感情的,不愿意离开部队。命运这事也很难说,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也好,就改变了我们的命运。1958年就要把我和土旺调到北京,给达赖当翻译。然后我们刚脱了军装,刚办了手续,达赖就走了(逃往印度)。达赖走了以后,就让我给班禅当翻译。
1959年开始就一直给班禅当翻译。1959年到1964年,大概有几年的时间,我们接触就更多了,我当时没结婚,我也是单身汉,我经常到他那边去。所以也谈得比较来。
今天我们看了宏觉寺展出的唐卡长卷,共同回顾班禅大师,我可以总结班禅大师的几个历史性贡献
第一、班禅大师拒绝了国民党的邀请,没有去台湾,留在西宁迎接解放。
班禅大师当时就在西宁,蒋介石和马步芳就要接他们到台湾去,蒋介石也是政治家,他也有他的眼光,他要反攻大陆,他把学者、科学院士、喇嘛活佛,当时达赖不可能,达赖在西藏,在藏族地区最有影响的就是两个人,一个是喜饶加措大师,一个就是十世班禅,他们(蒋介石)就要把他接过去(台湾),当时西宁没有机场,只有一个简易机场,当时就要接他们去,班禅大师审时度势,就决定:我们不去,我们不跟国民党走,我们要留下来迎接解放。留在大陆迎接解放,他们做了八个字的决定。这个决定非常英明,后来扎什伦布寺说这个决定是很困难的。因为他们和共产党没有任何联系,他们也不了解共产党,而且国民党宣传的共产党共产共妻呀,消灭宗教呀,但是我们从另外一些渠道也了解到:国民党腐败已经不行了,那时候国民党对他们是有恩的,十世班禅在塔尔寺坐床,当时马步芳(青海省政府主席)和关吉玉(国民政府特派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专门(主持了坐床典礼),当时所有的经费,西藏地方政府不提供,都是国民党提供的,所以他等于背叛了国民党,国民党有恩于他们,而共产党和他们没有任何联系,只是说他们从分析大事,他们认为国民党腐败,国民党没有希望了,只有共产党,毛主席领导中国才能有希望。如果他们两个跟着国民党到来台湾,那历代班禅的史实和历代达赖的史实又要改写。所以这个贡献,怎么评价都不为过。
现在有些人说的很轻松:他不就是没去嘛,没去对了嘛。其实国民党不是那么简单的,共产党能不能站住脚,这些都不知道,但他们有政治眼光,照片里不是有吗?他欢呼新中国成立。所以他开玩笑说他是最年轻的离休干部。1949年9月1号西宁解放,9月2号他就致电毛主席、朱总司令和彭德怀,表示拥护中央人民政府,当时中央人民政府还没有成立,他就是表示拥护共产党,拥护解放军,拥护即将成立的中央人民政府。
第二、为西藏回到祖国大家庭的怀抱里做了重要的贡献
我们西藏现在是中国的领土还是独立的国家?当地帝国主义做了分析,准备瓦解西藏,台湾,进行分裂,让西藏独立呀,至少像尼赫鲁想把西藏作为中印两个大国,西方国家和东方国家,社会主义国家和资本主义国家的一个缓冲地带,在这个时候,西藏的和平解放是最主要的问题,西藏回归祖国是最主要的问题。在这个时候,班禅大师做了最正确的决定。他表示西藏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反对任何形式的帝国主义侵略,也反对任何形式的西藏独立。他也致电达赖喇嘛,他说你不了解共产党,我了解,我们看到了,我们有比较,我们看了国民党,也看了马步芳,最后还是共产党解放军最好,藏族人民只有跟着共产党毛主席才行,所以和平解放西藏,他到1952年去(西藏),不是简单的去,实际上是贯彻执行17条协议,就是说,使西藏回到祖国大家庭的怀抱里,他是做了重要的贡献。
第三、坚决拥护西藏民主改革
西藏进行民主改革,1956年开始,藏族地区,首先从我的老家甘孜、阿坝地区开始的民主改革,然后1958年就在青海甘肃开展,1959年就在西藏全区开展,1959年不是达赖出去了吗,达赖出去后,周总理发布命令,那个命令就是我和土旺翻译的。1959年3月28日,周总理的命令,解散原西藏地方政府,达赖喇嘛被反动分子劫持期间,任命班禅额尔德尼•确吉坚赞为西藏自治区筹备委员会代理主任委员,领导整个藏区地区的民主改革。整个问题就是说,他(十世班禅)当时是真的积极支持民主改革,这个我可以(作证),因为我们年龄也相同,他是大活佛,他是国家领导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翻译,但我们接触比较多,谈的也比较多,他和其他的领导人还不好谈,我们在一起,也就是同龄人嘛,经常在一起容易谈。他真的是认为旧的制度不好,要改革。他是真正拥护民主改革的,后来发生分歧,有人认为他反对民主改革,文革时,年纪轻轻的就把把他批斗,其实他没有反对过民主改革。在民主改革中出现了很多左的错误,他批评的是左的错误。
伟大的爱国主义者班禅大师自称与“十”有缘
在班禅大师短短的一生中,从1949年到1989年,他经历了我们国家最重大的几次动荡,五十年代的改革,六十年代的文革,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他都经历了。很遗憾的是改革开放他正有作为的时候,正想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他走了。因此,他的一生与我国的前途和命运是连接的。
邓小平也说他是一个伟大的爱国主义者。是我们国家最好的爱国主义者,1962年,他才24岁,就开始被批斗,当时达赖出去了,他就在这里被批斗,1968年就把他关起来,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才把他放出来。整整在监狱里呆了九年零十个月。班禅大师非常幽默,他说:我这个十世班禅,这一生都和十有关系,我做工作做了十年,在监狱里差几个月就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