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中国大地上最后残存的马帮,其间你可以看到罕见的质朴与透明的人性……
藏东有个波密县,县政府在县城设了一个在今日中国最为别致的招待所:几排砖瓦平房,里面空空荡荡一无所有;不收住宿者一分钱费用。这是专为邻近的墨脱县马帮而设的。马帮来了,将自带的被褥用具一铺,自己架锅生火做饭。
山间铃响马帮来
1995年初,公路修到了墨脱。至此,全中国每个县都通了公路。但是,通公路并不等于通了汽车。墨脱公路,由于山高路遥,地质状况复杂,半年冰封雪冻,半年泥石流成灾,汽车,只能季节性、阶段性地通———在气候合宜的时间里部分地段通车,到了不能通行的地段,卸下货物转为马帮运输。
从墨脱县城到波密县城并不算远,一百几十公里路程,但马帮须得走3天。而从墨脱的乡村到波密,则须走五六天乃至十来天不等。我们在波密见到的格当乡格当村马帮,就是跋涉了六天才到达波密的。
波密马帮招待所,外表看还算整齐,而里面却被烟熏火燎弄得黑糊糊一片,加上窗户采光不大好,进门时两眼也是黑糊糊的。被褥家什马具杂乱堆了一地,让人有难以下脚之感。这是赶在天凉封山前最后跑一趟的一支马帮队伍,十多个人,男女都有,甚至还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她是去拉萨看望女儿的。
马呢?原来一到目的地就放了缰绳让它们自个儿寻食去了,等马帮离开时再漫天漫地去把它们找回来。这一带藏族群众的马都是放养,平日里天不收地不管,到使用时再去找,省了食料又不占地方。
艰难的跋涉
这支马帮的头领叫巴登,矮小精瘦,45岁,看上去却像已50出头,生活的风霜将他满脸都刻上沟壑。但他的乐观情绪很感染人。讲起这6天6夜的一路风尘,就像一位游山玩水的旅游者。我们请他喝酒,几杯下肚,他就打开了话匣子:6天翻山越岭,晓行夜宿。
每人佩一把长刀,荆棘塞途之时就用它开路。当然还得带猎枪,以防不时出现的凶猛野兽。“老虎我见的多了,可不是你们城里人只能在图画里才能看到”,巴登操着一口带四川腔的汉话说,“不过猎枪一次也没用上,我们人多,老虎见了我们都躲着走。”天晚了,大树下一躺就是驿站。行前带足往返干粮,一式两份,每顿饭吃掉一份,另一份用小布袋或塑料袋装了挂在树上供回程时食用。有时十来天才回程,挂在树上的食品原封未动———谁要敢沾个“偷”字,子孙后代都别想在人前抬头。路上最大的烦恼便是蚂蝗了,旱蚂蝗似乎无处不在,叮得人身上血糊糊的。
村里的马帮每次都是临时凑成的,一般每户出1人,每人管4匹马,每年出山1至4趟,除往回运送一些乡亲们的生活用品外,便是为当地驻军和一些国家单位运送物资。往波密运的东西则很少:种的粮基本上只够自己吃,土产同波密差不多,最多运点干辣椒出山可又卖不了几个钱,过去有人将山里的桃李等水果运到波密来卖,可耐不住炎热潮湿的气候,五六天走来,烂得也差不多了,于是只好单向运输。
跑马帮的确极其辛苦,但收入也很可观。为公家运物资,每市斤脚钱是6至7元,以每匹马驮运100斤计, 4匹马每次运输400斤,往返半个月收入两千多元。“勤快点多跑两趟,每年都可当万元户。”巴登不无得意地说,“不过这一趟可没多少钱赚,是给村里盖小学运水泥,义务劳动。每斤只有块把脚钱。”
世外桃园
24岁的美多玉珍是巴登的侄女,夹克衫牛仔裤,一副城里人打扮。谈起家乡,叔侄俩你一言我一语,显得兴致勃勃。从他们的断续介绍中,我们凑成了今日墨脱的一个粗略轮廓。
毗邻印度的墨脱县,两万多平方公里土地仅居住着8000多人口。山深林密,居民基本上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人们住的是木头搭成的房子,气候湿热,物产却较丰富,几乎内地能种的农产品这里都能生长,所以饮食以大米为主,亚热带生长的各种蔬菜、水果应有尽有,人们也基本上以务农为生,过着封闭的自给自足的生活。由于交通不便,商品经济极不发达,在总人口仅200多人的县城东波镇,一盒火柴要卖两元钱,外边几毛钱一袋的方便面,这里可以卖到8元,波密县里2元钱一个的打火机,这里的价格也是8元。如此算来,跑马帮真不如做生意,可人们还是宁愿跑马帮———做生意算帐,在他们看来,是一件无比头疼的事儿。而当地的土产,在人们眼里可说一钱不值,曾经有人将一只好端端的熊掌,5元钱就卖给了外来人。
这里的民风淳朴至极,夜不闭户根本不稀奇,人们连锁门的习惯都没有———许多家庭根本就没有门。所有的牲畜都是放养,连猪也不例外。小猪一出生,打上记号放进山里让它自生自灭,想吃猪肉了,带上猎枪进山认准了自家的猪开枪,绝不乱打。至于找不到了成了野猪就拉倒。山里野物极多,据说还有“飞鼠”、“多情鸟”等珍禽异兽,狗熊半夜里穿门过户是常事。而人们最恨的就是经常糟踏庄稼的狗熊。许
多人家里都有防备野猪狗熊的土枪。
这是一个现代社会中极为少见的世外桃园。漂亮的美多玉珍就很像一个天真未凿的“世外人”,她说话带笑。这笑,既没有乡下人见生人时的那种扭捏,也没有因后天教养而形成的那种故作豪爽或矜持。去年她第一次出山搭便车去拉萨看亲戚,到了拉萨很奇怪地对亲戚说:同车的大胡子真怪,一路上总在我身上东摸西摸的,也不知想干啥。
但是墨脱当然已不可能是那种“不知有汉,论魏晋”的真正意义上的世外桃园。美多玉珍有个汉族名字叫高红,就是“文革”中出生时赶时髦起的名字。如今许多村里已有了电视机,去年还是人畜同医、甚至同用一个注射器的格当村,现在也有了专为人治病的医生。美多玉珍说,村里妇女们还摹仿内地组织了“戒酒协会”,专管那些酗酒误事的男子汉。人们也有了一定的法制观念。我们问巴登平时打狗熊打不打老虎?巴登回答:老虎不能打,要坐牢的。可惜马上就要封山了,不然跟马帮进墨脱一行倒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巴登极为诚恳地邀我们明年去墨脱看看,见我们不能作确切的回答,他的泪光在眼里直闪。
(责编:阿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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