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央嘉措这个名字,被裹挟在商业时尚的文化气氛里,伴着那些现代口味的爱情诗句,进入人们的视野,成为绝大部分内地人唯一说得出名字的达赖喇嘛。只是,这个仓央嘉措,已经不是历史上那个出生在西藏门隅的门巴族转世灵童、生活经历有如戏剧的六世达赖喇嘛、诗歌创作数量不详以及诗歌主题至今无有定论的传奇诗人,而是当代人感情寄托的一枚标签而已。
有一个附会他的情史而知名的餐厅,我很喜欢。尤其是拉萨那家,就在八廓街把角的位置上,坐在露台看下面小十字街口人群熙来攘往,看书聊天喝甜茶,感觉可文艺了。餐厅的名字“玛吉阿米”来自仓央嘉措写过的第一首诗,“在那东山顶上,升起了皎洁的月亮。娇娘的脸蛋,浮现在我的心上。”(庄晶译本)但我不相信附会的爱情演绎,仓央嘉措创造出藏语本来没有的“玛吉阿米”这个直译为“未生育的母亲”的词语,未必只是挖空心思在赞美爱情。毕竟,藏文诗歌是一种在五世达赖修订的《诗镜》里明文归纳出有着三十多种比喻方法的文体,很难说这是不是一种对另一个更抽象的概念、信仰和情感的比赋,甚至可能是对“如母众生”的比喻。
就像那首流传甚广的由一群学生冒泰戈尔之名而作的“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一样,如今流传在微博、短信、网文和大众文艺作品里的仓央嘉措诗歌,也大多是现代人假托之作。早几年流行的“那一天、那一月、那一年、那一世”,就只是何训田先生创作的一首歌词被人反复演绎修改后的“仓央嘉措情诗”: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去年的电影《非2》又演绎出了另一首由一个广州汉族女孩创作,却被冠以“仓央嘉措”之名的优美诗句:
“你见 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 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 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跟 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心里/默然相爱,寂静欢喜”
有人说,之所以会被冒认,是因为这首诗有仓央嘉措的风格。仓央嘉措的风格?汉译的仓央嘉措诗歌如何看得出他的风格?或者退一万步说,也应该是译者的风格吧。
人们常常引用仓央嘉措的“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是曾缄先生的翻译,其他翻译过这首诗的还有于道全的“若要往空寂的山岭间去云游,就把彼女的心愿违背了”;刘希武的“我欲断情丝,对伊空辜负”;庄晶的“若去那深山修行,又违了姑娘的心愿”。所以这句“不负如来不负卿”,与其说是仓央嘉措的诗歌,不如说是曾缄先生的再创作了。
还有一句有名的电影插曲“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的确是根据仓央嘉措的一首诗改编的。于道泉先生翻译的原文是:“第一最好是不相见,如此便可不至相恋;第二最好是不相识,如此便可不用相思。”如果要把它归类到仓央嘉措风格的话,看官可知道这首诗还有别的面目全非的译本:“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辛苦作相思。”(曾缄)和“初出不出尘世,怎会贪念种种。身如未陷俗欲,无缘不会生愁”。
读过仓央嘉措诗歌藏文原文的人都说,翻译出的仓央嘉措,顶多只翻出了30%的意蕴。而我自己过去在看到对仓央嘉措的冒用和现代阐释都总是义正词严加以指正。不过,正应了莎士比亚的那句名言“1000个读者的眼中有1000个哈姆雷特”。人们引用各种附会给仓央嘉措之名的句子,并非出于这个人的身份,而是他的诗有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大气和韵味,也许真的是说爱情;也许是他用情诗抒写自己的内心;也许他只是隐晦地在讲布佛法智慧;也许他是在以爱的名义劝诫众生。无论如何,他的诗句总能触动人的内心,引起读者的共鸣。而冒用仓央嘉措之名,无非是为这句话镀了一层能够标榜脱俗的金。是谁撰写和演绎的已经不重要了,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仓央嘉措,用自己至真的信念和感情撰写的,属于自己的“仓央嘉措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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