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敦群培先生的学术贡献
根敦群培自幼聪明好学,在寺庙学习宗教时,他就不满于传统权威学说,展示出聪慧过人的叛逆个性。虽然他的宗教学问功底深厚,但最终感到无法解决他对人生价值的探寻。他的这种叛逆性思维火花,一旦接触到外面的世界和知识,便不可遏制地要放出耀眼的光芒。游学经历虽然坎坷,先生却通过自己的天赋和勤奋,开阔了眼界,对现代文明和世界形势有了很多了解,掌握了人文主义社会科学的研究规范,产生了对本民族文化的反思和批判精神,成就了博大深厚的学问与大量的学术成果,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名声。根敦群培洞烛旧西藏社会与文化的病根,为改造藏民族民众精神,使之脱离黑暗专制的制度与文化,跟上现代文明的进步,而贡献了自己短暂而又灿烂的一生,成为20世纪藏族学术思想界的人文主义启蒙大师。从1936年在《明镜》发表的第一篇文章算起,到1951年去世,在这短暂的15年中,就当前所能发现的,根敦群培撰写和翻译了103部(篇)作品,其中专著12部(含合著)、论文77篇、译著(含合译)9部、译文5篇。此外,还有20组诗作和125幅绘画作品。根敦群培在历史学、宗教学、语言学、考古学、文学、文献学、人类学以及艺术等诸多学术领域有着许多重要成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其中最为有名的作品包括:《白史》、《汉文史籍所载吐蕃王统》、《敦煌藏文文书收集整理》、《唯识宗广注》、《外道宗派广论》、《外道异见明析》、《龙树〈中论〉奥义疏》、《中观因明释难》、《智游佛国漫记》、《锡兰纪事》、《罗摩衍那传》(译)、《法句经》(译)、《沙恭达罗》(译)、《文成公主进藏》、《各地的古今文字》、《关于藏文的结构》、《藏文草书源于楷书体》、《藏文文法散论》、《格西曲扎藏文辞典》(合著)、《欲经》等。其作品语言幽默、诙谐,对读者具有很强的吸引力,处处体现出其渊博的学识和才华。
根敦群培最重要的学术贡献是,他在学术研究中以人文主义代替了神学,抛弃了数个世纪以宗教为主题,以宗教传说来神化历史的传统史学方法,而开启了藏族以人为本的现代人文主义史学治学路子。在代表作《白史》一书中,根敦群培引用了敦煌藏文文献、吐蕃古代碑铭文献、两《唐书》吐蕃史料、古代藏文史书等史料,对吐蕃史中涉及地名、文字、政治制度、赞普年代、民族关系等方面进行了全新的考释。这种不谈神迹、只求人类活动真实情况的人文主义精神,对当时的西藏知识界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为藏族现代史学开启了大门。根敦群培不谄媚占据正统的神学学术,而在一些历史地理著作中将人文主义贯彻到底。他说:“我摒弃了主观臆断;摒弃了为哗众取宠,随意杜撰一些毫无根据的离奇古怪故事的行为;摒弃了为讨好他人连讲真话的勇气都没有的行为;摒弃了为保住自己的糌粑口袋,置一切是非界限于不顾以图个人好名声的行为。”“使愚人惊愕的浮夸之辞,向显贵献媚的奴颜媚骨,让信徒呻吟的神化故事,统统远抛,走我正直的路。”其史观和治史方法直接影响了后来如恰白·次旦平措等藏族著名历史学家。
根敦群培先生以实证和比较的科学研究方法代替了传统宗教研究中因循守旧的盲信和注疏。他的宗教研究影响深远,用了比较方法和发展、批判的眼光研究宗教,并使用诙谐、辛辣的现代语言来进行宗教学研究的写作,揭示佛教的发展演变过程,批判了佛教信仰和佛学研究中的迷信、教条与盲信,通过比较研究,道出了藏传佛教的种种弊端,提出了对藏传佛教一些正统教义的不同看法,因而直接触怒了西藏的僧侣阶层。然而,根敦群培先生的人文主义宗教研究,本着改造传统宗教以适应时代发展的意图,吹响了要改革宗教的号角。用科学的方法来研究宗教自身的演变,使宗教适应社会的发展,是根敦群培先生的一大重要贡献。
根敦群培以通俗、鲜活的文风代替古板的文风,以适应现代学术的发展。除了历史、宗教学研究,先生还在藏语言文字研究、诗歌文学创作、绘画艺术创作,藏地及南亚历史地理考证、风俗习惯以及人类学、博物学研究等诸多领域有着重要的学术成果。可以说他在诸多学科领域开创了藏族自己的现代藏学,使学术文化的面貌焕然一新。这使得他的大量著译作品具有很强的通俗性、可读性,适应了现代学术作用于社会大众的发展特点。
根敦群培的学术贡献还在于他的学术勇气、批判精神和经世致用的人文关怀,他的学术研究,并非远离社会的个人兴趣,而是有着强烈的现实情结,他的聪明睿智和勇于挑战的精神,使他对传统的宗教教育感到不满,在游学后,他更是通过学术研究来对传统文化展开一番梳理和批判地继承。他好比内地的鲁迅,面对西藏地方社会的固步自封和封建农奴主统治阶层的专制愚昧,通过作品和言词的尖锐批评,想唤醒古老的藏民族,改变落后的社会制度与文化。根敦群培在一首诗中嘲讽道:“把一切深藏不露当做高深,对一切怀疑猜忌当做聪明,宣称旧有的都是天神例规,把新事物都看成魔鬼变幻,把奇特者都看成旱灾凶兆,这就是教法之地吐蕃之例规,这就是从古到今我们的规矩。”他的作品和一些呼吁社会改变的言论,影响不断扩大,无疑威胁到地方统治者的利益,这为他自身也带来可以预见的危险,但根敦群培以极大的学术勇气和独立的学术人格,毫无畏惧!这种学术勇气、批判精神和现实关怀是其最为优良的学术品质。恰白·次旦平措先生鲜明地指出“不要说根敦群培的一部完整著作,就是他的一两首偈颂,对于我们都有开启智慧的特殊作用”。
根敦群培学术思想的另一显著特点,就是强调民族自尊、自信,不须言必称印度。古印度是佛教的发源地,而千余年来藏传佛教一直主宰着藏族社会,上层人物在一段时间里形成了言必称印度的风气,而忘记了佛教的真性和藏民族的个性,这不仅是一种盲目崇印媚外的思想,也是受英印帝国分子挑唆而制造分裂的言行。对此,根敦群培先生予以了无情的鞭挞与讽刺。在藏族起源上,他强有力地驳斥一些媚外学者的藏族从印度起源说,经过研究指出藏族就是原本生活在本地的原住民逐渐发展起来的。然而,根敦群培并不是狭隘的民族中心主义者,他客观公正地研究历史,对历史上藏族与内地汉族与其他民族以及周边境外民族的关系给予了客观的研究。
根敦群培先生以他的天赋才智,不懈的学习与探索精神,能够跳出自幼学习的藏传佛教教义的束缚,主动去接触外面的新世界和新的知识体系,又反过来本着为民族获得新生的拳拳之心,投入到对自身文化的研究与批判中,留下大量的学术成果,对藏族学术与思想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成为20世纪西藏现代学术思想界的第一人。他的学术成就和批评精神,来自对自己民族历史与文化的深刻了解和真挚热爱,来自于对藏民族处于世界文明浩浩荡荡向前发展的时候还在浑浑噩噩中未能觉醒,面对帝国主义入侵和革命在全国如火如荼发展的时候却产生不了什么反响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是一个启蒙主义者,一个人文主义者,一个朴素唯物主义者,他的学术思想的最大贡献就是想唤醒民众,改造旧西藏这个落后封闭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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