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在尼玛县忠尼乡说唱格萨尔的自治区级非遗传承人扎西多吉,他能说唱120部《格萨尔》。
导读:
在世居青藏高原的藏族人民中,流传着一部世界上最优秀的诗篇,它就是藏民族英雄史诗《格萨尔》。迄今为止,这部史诗仍是世界上最长的史诗,它以民间艺人口述传唱为主要形态,在我国的青藏高原活态传承了上千年,是世界文化宝库中的一颗璀璨明珠。
作为世界史诗之林中独一无二的不朽作品,《格萨尔》史诗以罕见的宏篇巨帙,讲述了岭国国王格萨尔为救护生灵、降妖伏魔、锄强扶弱,投身下界,完成人间使命后返回天国的富有神话色彩的传奇诗篇。它结构宏伟、卷帙浩繁、内容丰富、博大精深、流传广泛,全面反映了藏民族及相关族群的历史、社会、文化、自然、科学、艺术、宗教、风俗等。
《格萨尔》史诗起源于辽阔的游牧藏区,除了藏族,在蒙古族、土族、裕固族、纳西族、白族等少数民族地区也广为流传,甚至在不丹、尼泊尔、印度、巴基斯坦、外蒙古、俄罗斯等周边国家和地区也有传播。可以说,它以异常罕见的跨文化的方式流传于国内外,是族群文化多样性的熔炉,又是多民族民间文化可持续发展的见证。它既是草原游牧文化的结晶,又是人类伟大的口头表达艺术生动鲜活的样本。
一直以来,辽阔的藏北草原是《格萨尔》史诗传播的核心区域,纯朴善良的藏北牧民是格萨尔说唱的忠实听众。一代代藏北牧区的杰出格萨尔说唱艺人是这部史诗流传至今的传承者、传播者,他们用惊人的记忆和创造性的叙事才华铸就了堪称藏民族“百科全书”的英雄史诗《格萨尔》。可以说,在当今这个格萨尔说唱几近消亡的社会,藏北草原的格萨尔说唱艺人依然保持一定数量,不仅依赖于政府的主导作用,更仰赖于在这片草原上依然保持完好的文化生态。
图为那曲地区级非遗传承人次仁加布(中)正在进行说唱表演。
依然在延续的“神授”,谜一样的“十三岁”
在自治区群艺馆的一间屋子里,来自那曲的民间格萨尔说唱艺人次仁占堆穿着金色的铠甲,头顶的王冠上,插着一根老鹰羽毛,身后红、黄、蓝、白、绿的五色彩旗正随着他那抑扬顿挫的语调、如痴如狂的说唱,微微颤动着。此时的次仁占堆,仿佛穿越时空,正骑着战马疾驰在辽阔的草原上。
次仁占堆正在录制《格萨尔》史诗中最著名的《赛马称王》。与每一位神秘的格萨尔神授艺人一样,至今能够说唱200多部《格萨尔》的次仁占堆有着不可思议的“神授”经历。幼时丧母的他,像许许多多藏北牧人家的男孩一样,为家中承担起放牧的职责。13岁的一天,他在今天的那曲地区申扎县塔玛镇11村放牧时,与同为放牧伙伴的多吉扎西打了一架。由于怕被父亲责骂,次仁占堆逃到了位于山谷深处的塔甲青岩洞,因为太过劳累,他还没来得及吃随身携带的食物,便靠着山洞里的岩石睡着了。
梦里,次仁占堆见到一位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僧人,问他是否知道英雄格萨尔,他回答说知道格萨尔的大名。这位僧人给了他3条羊毛绳子,有白、黑、花三种颜色,让他挑选,他选择了花色羊毛绳子。
醒来后的次仁占堆并不知道,他这一觉整整睡了3个月。等他醒来,自己仿佛隔着时空穿越到了一个他不熟悉的时代,眼前的一切与梦中的情形大相径庭。唯一让他回过神的就是3个月前从家里带来的食物已经全部腐坏霉变。
靠着记忆回到家的次仁占堆,每晚都会做梦,梦见很多岭国的战士,其中,有一位自称是总管的老者还教会了他很多格萨尔的唱腔。从此,他开始模仿梦中的情景说唱格萨尔至今。
格萨尔13岁登基称王,坐上了岭国国王的宝座,这是他一生中一个不寻常的转折点。13岁之前,他和可怜的母亲葛姆被岭国统治者晁同放逐到黄河沿岸的荒野,靠乞讨和挖地鼠贮藏的人参果为生,饱尝人间疾苦。他13岁称王,成为“南赡部洲雄狮大王”。
与次仁占堆一样,大多数藏北草原的说唱艺人都说他们是在童年做梦,梦醒后开始会说唱格萨尔的。梦的内容大致包括:见到格萨尔王;见到骑白马的人或白人骑白马;被要求选择物品;被要求“阅读”或“吃”格萨尔的书等。
更为神奇的是,这些格萨尔说唱艺人与《格萨尔》史诗结缘大多发生在13岁。似乎,像谜一样的13岁伴随着每一个格萨尔说唱艺人的成长。
至今,关于“神授”,关于格萨尔说唱艺人谜一样的13岁,仍是学界难以解释的现象。众说纷纭,比如,有的认为这只是艺人为了抬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而杜撰的;有的则认为这是艺人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创作冲动,认为这是神的意愿等等……
著名的格学研究者杨洪恩曾说,如果说是靠记忆,文盲怎么能记住那么多说唱内容?如果说是即兴创作,文盲的创作怎么会有如此高的文学艺术水准?藏区文化传承历来有口耳相传的传统,过去藏传佛教宁玛派的传承主要是靠口耳相传,靠记忆传承。从理论上讲,人类大脑的储藏量是惊人的,现在人类只开发了大脑的极小一部分,也许神授艺人具有开发大脑记忆的特殊能力?而我们的记忆模式则因为人类产生文字依赖后发生了改变?
到今天,在没有定论之前,关于格萨尔说唱艺人的各种观点都被认为是假说。
肩负神圣使命,在时空交错间穿梭的说唱艺人
2015年7月7日,拉萨,那曲地区首届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名录——格萨尔传承人培训班在拉萨开班。来自“岭·格萨尔艺人之家”的那曲籍71名格萨尔说唱艺人(包括2名国家级、7名自治区级传承人)齐聚拉萨,参加为期15天的首届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名录——格萨尔传承人培训班。
这是自治区保护格萨尔文化的又一重要举措。
广阔的藏北草原历来是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大区,作为西藏最主要的游牧藏区,那曲地区是《格萨尔》史诗传播的核心区域。
黝黑又略显消瘦的巴嘎,是那曲县那曲镇人,虽然家人说巴嘎是在三四岁时便开始哼唱格萨尔,但他的说唱经历依然离不开13岁,依然与各种奇特的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13岁的某一天,关于格萨尔王的故事犹如势不可挡的流水,从当时病怏怏的巴嘎嘴里奔泻而出时,家人便意识到他成了一名神授“仲堪”(藏语:专门说唱格萨尔的人)。
今年46岁的巴嘎是那曲地区两名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之一,可以说唱83部《格萨尔》史诗。30多年来,因为格萨尔说唱艺术,不识字的巴嘎去过很多地方,包括北京、上海、青海等地。
虽然已经是有名的“仲堪”,次仁占堆和巴嘎都保留着朴素的装扮,只在说唱的时候才一改平日的低调,滔滔不绝,自信满满,仿佛在时空交错间自由穿梭。
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他们两位都享受着政府津贴,还肩负着在那曲地区群艺馆抢救、整理、研究《格萨尔》史诗的工作。“在当今这个时代做一名‘仲堪’,真的很幸运,同时也给我们带来了更大的考验,保持传统,抵御诱惑,清净地做一个传承者,这才是真正的‘仲堪’。”巴嘎说。
在次仁占堆看来,英雄格萨尔王早已融入自己的身心,是他的祖辈,是他需要虔诚供奉的神明。
说到此生最大的愿望,次仁占堆和巴嘎异口同声地说:“要把格萨尔说唱艺术发扬光大。”
培训班上有许多稚嫩的面孔,他们是藏北草原上的新一代格萨尔说唱艺人、地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这些80后、90后说唱艺人,在成为格萨尔说唱艺人前的经历极为相似:牧民子弟、睡梦中的神授、大病一场后的顿悟等等。
自治区社科院民族研究所所长、研究员金果次仁平措说,《格萨尔》仍在创作,是“活”着的史诗。除了神授艺人,还有个别艺人属于闻知艺人、圆光艺人和掘藏艺人。在新一代说唱艺人中,由于他们生活的地理、人文环境依然处于藏民族传统文化氛围中,在老一辈艺人说唱传统的影响及格萨尔流传定式的制约之下,他们的说唱形式、说唱内容以及得到故事的方式等都继承了格萨尔口授传统,使传统的史诗说唱得到延续,人们可以从年轻一代说唱艺人的表演中看到老一辈说唱艺人的风格和身影。
在藏区,民间流传着“‘仲堪’的福气都在嘴巴上”的说法,在过去,格萨尔艺人大多一生漂泊,贫穷到老。但在社会主义新西藏,昔日被认为是乞讨形为的格萨尔说唱,如今在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下,得到了较好的抢救和保护。
那曲地区政协副主席永旦扎巴说,近年来,在国家和自治区的高度重视和保护下,作为格萨尔文化传播核心区域的那曲地区,为保护与传承格萨尔文化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上世纪80年代起,那曲地区群艺馆积极组织说唱艺人参加演出交流,并建立传承基地,出版格萨尔说唱图书音像作品,将全地区的格萨尔说唱艺人聚在一起,将格萨尔说唱艺术发扬光大;与自治区社科院联合出版“藏北格萨尔说唱艺人独家说唱本系列丛书”;与自治区图书馆等单位合作,全面开展格萨尔文化保护工作。据统计,目前,那曲地区仍活跃着近百位格萨尔说唱艺人,目前已为其中71名优秀艺人建立了“那曲地区格萨尔艺人档案库”。
来自双湖县的那曲地区级非遗传承人次仁加布,今年30岁,目前能说唱34部《格萨尔》。同为神授艺人,次仁加布不仅上过学,而且完成了中专学业,可谓是格萨尔说唱艺人中的高学历者。他说,我要继续说唱格萨尔,让其他民族也能感受到格萨尔说唱艺术的独特魅力。
图为在茶馆内说唱格萨尔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巴嘎。
挑战与机遇并存,亟待保护的文化生态
在旧社会,说唱艺人必须浪迹高原,随着朝圣的人群、经商的驼队在行进途中、在神山圣湖畔为人们说唱格萨尔,以维持生计。正是这种近乎乞讨的流浪生涯,锤炼出一批优秀的说唱艺人,他们边朝拜、边说唱,雪域高原的山山水水赋予了他们恢弘的气魄和坦荡的胸怀,并在与各地说唱艺人的会面交流中,不断丰富和锤炼他们的说唱技艺,为此,大部分优秀说唱艺人都是以流浪说唱为主。
2009年,《格萨尔》史诗成功入选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0年,那曲地区成为自治区级“格萨尔传承基地”。2014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定《格萨尔》为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同年,中国社科院全国格办授予那曲地区“岭·格萨尔艺人之家”荣誉称号。
永旦扎巴说:“近年来,格萨尔文化保护工作取得的突出成绩,有助于推动‘中华民族特色文化保护地’的建设。”
中国社科院全国格办主任、博士、教授诺布旺丹说,《格萨尔》史诗是藏民族数千年来口头传承的集大成,也是藏文明、特别是藏民族牧业文明的一个代表作。它是藏民族母语文化的载体、地方知识的载体,更是民间信仰的载体。如果,民间、尤其是牧业文化区域没有格萨尔文化,那么它的牧业文明、几千年的传统可能就很难传承下去。但不可否认的是,当人类生活进入信息时代,文化传播的方式呈现出多样性,传统的格萨尔传播形式受到冲击亦在所难免。
这些年,常年为格萨尔文化传播研究工作奔忙于全国各地的诺布旺丹在调研中发现,很多过去格萨尔文化流传的核心区域,被现代文明、特别是现代娱乐方式所冲击,很多民间艺人想唱,却面临没有听众的尴尬境地。
诺布旺丹说:“长此下去,格萨尔说唱艺术就会消亡。”
诺布旺丹说:“但我很高兴地看到,作为处于格萨尔文化核心区域的藏北草原,仍然活跃着为数众多的民间说唱艺人,这是令人欣慰的。这说明孕育那曲地区格萨尔文化的文化生态没有被破坏。而格萨尔文化要传承、要发展,最主要的就是要靠它的文化语境。所以,任何时候,保护格萨尔文化的首要任务就是要保护好它的文化生态。”
“把那曲籍的格萨尔民间说唱艺人全部集中到拉萨,让艺人们切身感受中央和自治区对藏民族传统文化保护工作的重视,让他们明白自己所做的是一项伟大的事业。让来自牧区的艺人们亲身感受现代文明冲击下的传统藏民族文化所面临的困境,以及自身面临的机遇与挑战,这正是那曲地区首届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名录——格萨尔传承人培训班在拉萨开班的一个重要意图。这对格萨尔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极其重要。”诺布旺丹说。
那曲地区文化局局长次仁南美说,把分散在草原各地的格萨尔艺人集中到拉萨,让他们交流思想、切磋说唱技艺,也是举办此次培训的目的之一。
当十余天的培训结束时,69岁的说唱艺人查欧有些激动。至今已说唱格萨尔56年的查欧说:“我没上过学,以前也只在牧区说唱,到这里才发现,原来格萨尔还有这么多种说唱方法,以后一定要跟大家多交流、多学习。”
纵观全区,虽然30多年来西藏格萨尔保护工作初步形成了以民间为基础、学术界为智库、政府为后盾的多重保护模式,但仅就整理从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录音和笔记这一项工作,如今完成了还不到一半。据金果次仁平措介绍,格萨尔保护工作目前还面临诸多困难。
2014年,那曲羌塘恰青格萨尔赛马文化商贸旅游节第一次融入了“格萨尔”元素,让藏北说唱艺人异常欣喜。次仁占堆说:“赛马节在藏民族中有着非常高的影响力。在如此重要的节日中融入‘格萨尔’元素,对营造格萨尔文化的传播氛围,有着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
那曲地区群艺馆负责人索南旺堆说,目前,那曲地区正在积极筹建藏北格萨尔文化广场、格萨尔文化墙、格萨尔雕塑等标志性格萨尔文化符号。全面普查藏北格萨尔文化遗迹、申报国家级格萨尔文化生态保护区、出版藏北格萨尔文化保护成果等工作仍在持续进行中。
诺布旺丹说,除了提供较好的物质条件,我们更应该思考如何保护文化生态。毕竟,格萨尔文化的根在民间,离开了传播的土壤,它只能成为博物馆里的展品和书本上的文字。
图为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次仁占堆正沉醉于格萨尔说唱中。
原标题:倾听牧业文明的心弦——探秘藏北草原的格萨尔说唱艺术
(责编:范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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