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藏地儿女的如歌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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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麦草原孤儿学校,我和27个藏族孩子的家

江觉迟    发布时间: 2010-12-06 09:00:00    来源: 环球人物杂志

  编者的话:在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的深山草原中,有位名叫江觉迟的汉族女子。5年前,31岁的她离开家乡安徽桐城,来到这里,建起孤儿学校。

  她为何只身留在条件艰苦的藏区?这所孤儿学校到底什么样?联系上觉迟,是在她看完病重返藏区的途中。一路上,因为火车要穿越太多山洞,信号极不好,常是一句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断了。不得已,我们只能靠短信沟通,短信发了一整天。她答应我,将自己的故事写下来。回学校的最初几天,觉迟每天都要忙到夜里三四点才能休息。即便如此,她还是如约发来了自述。邮件落款处一句“扎西德勒” (藏语,吉祥如意),让远隔万里的我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的淡淡的酥油香。

  “你能不能留下来,教这些孩子”

  2010年9月,我回到学校。孩子们因为我带回的过冬物资兴奋不已,我则因为重新呼吸到高原上的清新空气,浑身自在。

  麦麦草原孤儿学校,是一座由废弃已久的土坯碉楼改造而成的三层建筑。这里是我和27个孩子的家。碉楼的底楼,方方正正、宽宽敞敞,摆上用旧木板钉成的课桌椅,便是课堂。楼上,被布置成我和孩子们休息的“卧室”。

  5年来,除了外出寻访更多孤儿和贫穷家庭的孩子,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教孩子们基础汉文及其他知识。学校只有两个班,还合用一间教室,7岁以下的孩子在教室右边,看图认字;7岁以上的孩子则在教室左边,按小学一年级教材上课。这些孩子大多从出生起,就没接触过太多人,基本处于一种“原始”状态,藏语懂得不多,更没有汉语基础。刚开始,我也听不懂藏语,只能靠当地的喇嘛当翻译。但现在,孩子们能说藏语、汉语,有的还能说几句英语。

  我一直在想,我来到这里,和这些孩子的生命交织在一起,究竟是一种偶然还是必然?说偶然,是因为一切都源于一次旅行;说必然,是因为多年来,我心底一直有个愿望——走进这片神秘的土地,为这里的人们做些什么。

  2005年,酷爱旅行的我试图穿越川藏线,却遭遇山体塌方,被堵在藏区。一位好心的藏民将我收留到家中,供我吃住,邻居们也常热心邀我到家中吃饭。他们还想办法将我送到山底下的一间客栈住下来。这样,我就能在路修好后,跟着路过的车回家。正是在这家客栈,我认识了一位正等待下山的喇嘛。

  喇嘛说,草原和深山里,各种自然灾害频发,洪水、泥石流、雪崩,每次灾害过后,总有些孩子成了孤儿,无家可归。“你能不能留下来,教这些孩子?”他看着我。我想起旅途中见到的那些人,淳朴善良,却与外界文明隔绝。我的心一下就热了。

  回到家,我将这件事告诉家人和朋友,包括母亲在内,几乎所有人都不同意,只有做过教师的父亲说:“要做就不要放弃,好好做下去。”

  于是,我辞去在安庆石化的工作,出发了。火车、汽车、拖拉机、摩托车,一路上,我不停换乘交通工具,山道陡得不能行车时,只得改骑当地牧民的马。两天后,陡峭的山崖连马都无法穿越了,就下马徒步。又是大半天的翻山越岭,才终于到达目的地——甘孜的一座寺庙,这里有个孤儿收留所。

  最初,我用了几个月来适应草原上的生活。因为每天吃糌粑(音同“簪巴”,藏族传统主食),我的体内干燥缺油,开始便秘,甚至肛门出血。我慌极了,又想起妈妈说过,她曾用猪油治便秘,便照方抓药,将牛油从风干的牛排上一撮撮抠下来,熬化,捏着鼻孔灌下去,润滑肠道。

  睡觉也是件头痛的事。因为睡在草地上,一下雨,便潮乎乎的。加上牧民的帐篷大多是牛毛织物,外面一下大雨,里面必是细雨蒙蒙,我只能将伞撑在头顶,才能入眠。

  最折磨人的是洗澡。和一大家子人住在一个大帐篷里,想洗洗身上实在太难。于是我忍着、拖着,拖到身体快发臭了,一狠心,跑到小河里用雪融化成的水洗澡,可洗完就发烧,还差点因此患上肺水肿。

  我实在支持不住,想回家了。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动身那天,我背着行李刚钻出帐篷,竟发现外面站满了牧民。他们一句挽留的话也没说,只是面向我唱起歌,唱一首我非常喜欢、但一直学不会的藏语歌……我的脚步,再没迈出去。

  “你是个能干的姑娘,叫人放心”

  我刚来时,这个收留所里只有四五个孤儿。而要真正办起一所学校,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需要读书的孩子聚集起来。我开始在草原周边及更远的牧场、山区寻找孤儿和穷苦的孩子。这项工作看起来并不复杂,却着实不易。

  每天,我的面前似乎总有爬不完的山。雨季中的大山,危机四伏。天气极不稳定,前一秒还艳阳高照,后一秒雷雨冰雹便砸得“嘣嘣”作响。

  一次,我上高山草场寻找一个孩子,突然出现严重的高原反应。后脑勺痛得厉害,像有把锋利的钢锯有节奏地锯着脑壳。我拼命用双手敲打后脑勺,恨不得将发痛的骨头敲下来才好。我怀疑自己要死了!我用颤抖的手拿出纸笔,写下姐姐的手机号码、家里的电话号码,然后将纸条揣在兜里,心想,万一我真死了,别人可以通过它第一时间通知我的家人。

  费尽千辛万苦找到的孩子,也不是次次都能顺利带回学校。一次,一个朋友告诉我,他们草场上有个哑巴,老婆患病去世后,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很穷。可当我翻过好多座大山来到他家,面对的却是哑巴的不信任。他好像认定孩子会被我带走卖掉一样,冲我直嚷嚷,谁跟他解释都不行。“过几天,他(哑巴)会来我家借牛翻耕,我再劝劝他吧。”给我带路的哑巴家的邻居安慰我。我眼前一亮:“那我来给他犁地吧。”好心的邻居将我带到家中,教我如何赶牛犁地。

  几天后,我和邻居赶着牛,重新来到哑巴家。我什么招呼也不打,直接犁起地来。哑巴吃惊得合不拢嘴,又叫又笑。过了一会儿,他心疼地跑过来,“呀呀”地示意我停一下,去喝口茶。邻居在一旁解释:“他说你是个能干的姑娘。能叫人放心。”哑巴最终让我带走了他的小儿子。

  与当地牧民的沟通就是这样,如果你对他陌生,他从你身上嗅不出半点自己人的味道,沟通就变得异常困难;但只要他能信任你,什么都好说。很快,我学会了念拗口的经文、用藏语唱他们喜爱的歌、大口大口地喝酥油茶、在工作中穿藏袍……他们对我也不再戒备,而是将我看成自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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