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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青春献给了西藏”——访18军老战士徐永亮

王春华 冯文雅 黄锐    发布时间: 2009-08-19 11:15:00    来源: 新华网

  “世界上如果有灵魂的话,我的灵魂已经留在西藏了。”原18军老战士、原西藏军区话剧团副团长徐永亮注视着我们说,眼中熠熠闪光。

  徐永亮16岁进藏,在西藏度过了“人生最重要的20年”。离藏近40年来,由于身体的原因难返“故园”,徐永亮一直打探着一切和西藏有关的消息,读相关的书,了解相关的事。西藏那段“难以割舍”的青春岁月,成了他数十年来最美好的回忆。

  雪域圣地一路歌

  徐永亮说,当时他们只是抱着“驱逐帝国主义,解放祖国最后一块国土”的一腔热血,实际上“对西藏的情况一无所知”。他笑着补充道,正是军长张国华,才让他们这些文艺兵有机会踏上西藏那片土地。

  当年进军西藏的命令下达后,西南军区邓小平政委指示“要轻装前进”,文工队被减了下来。在红军时期曾做过宣传工作的18军军长张国华,深知文艺的作用,向当时西南军区领导刘伯承和邓小平坚决要求“带文工队进藏”,称要在西藏开展工作就必须先通过文艺和文化这条战线。正是在这个背景下,徐永亮所在18军54师文工队被整队调到了军文工团。

  进藏部队抵达拉萨举行入城式时,不少藏族同胞第一次见到解放军、第一次见到红旗、军乐队、腰鼓队和秧歌队,“拉萨群众全城出动来看解放军”。不过还是有一些捣乱分子从房上扔飞石,还往解放军身上吐吐沫,一些“坏家伙”会突然用身体撞人,当地人称之为“扛膀子”。

  “人家砸你,只要还没被打趴下,就要接着表演。”徐永亮说,“那时候我们有一条规定,就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刚到西藏时,由于语言还不通,文工团通过演出“与藏族同胞拉近感情”,演员们穿上彩妆,打起腰鼓,围着村庄转。老百姓一看,解放军在唱戏,就过来了。文工团开始演出宣传十七条协议,那时都有藏文翻译。

  “说实在的,藏族老百姓就是通过文艺演出认识解放军的,又是通过解放军的宣传和模范作用,认识了共产党和毛主席的民族政策。”徐永亮强调说,双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宛若乐队指挥。

  “那时候给西藏贵族演出也是文艺工作的一项重要任务,”徐永亮说,“文工团那时每周得有一天去陪贵族们跳舞。”贵族小姐“一个个长得挺漂亮的”,留过学,会说英语。他们的生活非常奢侈,“吃高级奶粉、巧克力”;很洋气,“还抹着香水”。

  徐永亮还给我们讲述了文工团为达赖演出的一些往事。

  部队刚到拉萨时,达赖在罗布林卡第一次接见了进藏部队团以上干部,第一句话就是:“汉官,你们辛苦了。”随后就要请大家吃饭。按照当时西藏上层社会的规定,宴会必定有歌舞伴随。文工团许多女兵纷纷表示不满:“我们是革命的文艺工作者,怎么能做资产阶级的那一套呢”,不愿意赴宴。军区首长谭冠三知道后,亲自来做工作,强调在宴会上演出“也是革命的一部分”,大家才应邀前去演出。

  文工团第二次为达赖演出时逢藏历年,按照藏传佛教传统,不允许女性进入布达拉宫。经过交涉,文工团的汉族女演员获准进入。当时他们跳的是苏联红军舞、新疆舞,还有《孔雀吃水》的藏区舞蹈。

  徐永亮说,达赖观看表演在楼上,他面前挡着一个黄纱。看着看着,一高兴就把黄纱扯下了,拿出相机拍照。“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达赖,达赖喇嘛那时还是一个小孩。”

  还有一次,文工团表演一个表现军民关系的小歌剧《新米节》,演完之后徐永亮他们正在后台卸妆,团长走进来说:“停下来,不要卸,达赖还要再看我们演一遍。”“我当时就对我们那女主角开玩笑说,‘都怪你太漂亮了,’后来,我们就又给他演了一遍。”

  “达赖最佩服的就是毛主席了。”徐永亮说,“1954年达赖到北京出席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时,毛主席接见了他。毛主席说,‘西藏之所以贫穷是因为喇嘛制度的问题,你们的宗教信仰我不管,但社会科学的进步这点你们一定要接受,社会要进步啊。’”

  说到这里,徐永亮看着我们,感慨地说:“毛主席的民族政策在西藏、乃至在世界上都是创举。”

  当年在西藏,上级要求文工团要有“军队的气魄,有民族的风格”。因而,徐永亮和他的战友们还向西藏文化学习。

  1953年开始,文工团专门请民间最好的艺人来教藏族舞蹈,还向民间艺人学唱藏戏,学的第一部藏戏是八大藏戏之一的《苏吉尼玛》。徐永亮说,文工团有位歌唱演员叫黄崇德,“艺术感觉特别好”,她的藏戏演唱水平一些西藏贵族看了都赞不绝口。

  徐永亮1954年曾在太昭(现更名为工布江达)带民工修路。民工们特别爱唱歌,那些民歌调子也特别好听。徐永亮就请人用藏文记了下来。现场他还给我们唱了一首,歌词是:“解放军到西藏,幸福生活有保障,修公路呀,修到自己的家乡……”当时的西藏贵族索康担忧地说:“坏了,公路修通了,我们虽然收了解放军千百万个大洋,但我们失去了千百万个奴隶。”

  文工团在向藏文化学习的过程中,也丰富了自己、陶冶了自己,对后来的一些创作也有很大帮助,著名的《洗衣歌》就是这么创作出来的。

  “在解放西藏、建设西藏的过程中,文艺工作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徐永亮激动地说,“正是通过文艺,才把共产党的民族政策传到了西藏。事实也说明了‘扩大文艺队伍,加强这条战线’是非常正确的一个决策。”

  风雪高原苦与乐

  13岁入伍时,徐永亮还是一个四年级小学生。到部队后他养成了自学的“坏习惯”——每晚在肚皮上默写生字,这个习惯还用到了藏语学习上,一直带到了西藏,等他结婚后“划”字划到了爱人的手上,把爱人吓到了,从那儿之后他的习惯才慢慢改掉。徐永亮说,学藏语是中央进藏部队的基本要求之一。尽管进藏路上大家都在坚持学习,但他们第一次在用藏语演出时,还是“藏族听了像是在说汉语,汉族听了又像是在说藏语”。

  1951年7月1日部队由甘孜到拉萨进发,行程近千公里,一路单靠两条腿走路,偶尔还会被驮给养的“生荒马”咬。伴着军歌嘹亮,部队一路爬雪山、过冰河。行军路上,从将军到士兵一边忍耐着“世界上无法克服的困难——缺氧”,一边坚持学藏语、学文化,了解藏族民俗和体验藏民生活。有时练习喝酥油练到呕吐,文艺兵们开玩笑说,这样演节目就“更有藏味了”。

  提起部队渡金沙江的那段历史,徐永亮给我们讲了一段趣事。渡江没有渡船,只有藏族的牛皮船,船身是用牛皮缝的,缝好后用棍子支起来,下水后就像个“碗”在江里漂着,一只船只能坐四、五个人。那时有一个老同志诗性大发,刚写了第一句“牛皮船好像大花碗”,突然有人喊去赶马,他就放下日记本,回来后一看,多了一句“我们好比稀饭”,听者大笑,这时,又有人追了一句“船夫从这边把我们舀到那边”。

  在艰难的行军途中,文艺兵们一边行军,一边还要承担着一项重要的工作任务——给战士们鼓劲儿。他们把雪山当舞台,以蓝天为大幕,在沿途地势最险要的地方搭起了“鼓动棚”。每当部队经过高山,他们都要先于几个小时爬上山顶,在山顶设上茶水站,快板组,唱歌队,鼓舞着部队爬过雪山。

  过丹达山时,他们在山顶又跳舞又唱歌,由于缺氧,有的女演员眼看着嘴唇发紫。那时候三个月不吃青菜,吃不饱饭,每个人的嘴角都裂了,有时候一笑、一大声说话,就渗出血来,大家开玩笑说:“得,不用画口红了。”

  这时徐永亮向我们展示了一张过雪山时的个人照片,画面上的他,有着明显的“高原红”。徐永亮笑着告诉我们:“当时只觉得浑身冒汗,喘不上气来,但带着战士们喊号子,顺利翻过了一个大雪山。后来结婚体检时才知道,那时候我得了结核病。”

  文工团后来追随52师由昌都到拉萨,走了一段“最苦的路”,翻了十多座5000米大山,趟的冰河“数都数不过来”,脚下由凉到疼、由疼到麻、由麻到木,直至没有知觉……战士们到达拉萨接受体检时,发现不少女兵已“失去了生育能力”。

  一提到当年进藏时所看到的景象,一说起老百姓所受的苦,徐永亮酒难掩愤懑之情:“我真的是见到了什么叫奴隶社会。”

  徐永亮说,每逢达赖喇嘛早朝时,那些贵族官员们骑着大马在前,家奴们则一路拼命跑跟随,淹没在尘土飞扬中;那时候,农奴要是见到奴隶主,辫子必须要放下来,舌头要伸出来,说话必须用敬语,否则就会挨鞭子;当时监狱不管饭,犯人带着中间捆着铁棍的脚镣到街头要饭,有的犯人脚被剁了,就在街上爬;不少流浪儿童,没有衣服穿,晚上就和流浪狗睡到了一起……街头处处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景象。“我亲眼看到有个妇女死在了街头,一个娃娃还扑在她怀里吃奶呢,后来解放军把这个娃娃救走了。”说到这里,徐永亮攥起了拳头。

  徐永亮说,部队刚进藏时战士们所见到的拉萨,真的是“又拉又撒”。布达拉宫前面有一个山,有二三层楼那么高,都是粪便和垃圾堆起来的。后来文工团开荒种地没有肥料,用了一个月把那些粪便和垃圾背到了地里。现在,每每通过新闻节目看到拉萨时,徐永亮总是感慨万千:“这变化多大呀,连公共厕所都现代化了。”

  在西藏期间,文工团的主要工作是训练和演出,除此之外,还要开荒、种菜、养猪,冬天还得派人弄土豆和萝卜。演员们走街串巷地表演节目,还要到不同的哨卡去演出,完成150场的演出任务起码需要半年时间。

  “进军西藏和在西藏的日子,这在当时也没觉得有多苦,现在回想起来,”徐永亮停顿了一下,说,“能把西藏的苦吃下来,以后再遇到什么苦,就觉得不是什么苦事了。”

  剪不断的西藏情

  “可以说,我把我的青春献给那个地方了,我对那个地方确实有剪不断的情感,尤其是回忆起我们进藏时的那种情怀,真的难以割舍。”徐永亮接着向我们讲述了一个令他难忘的老阿妈的故事。

  1951年7月,徐永亮所在18军54师文工队进驻甘孜修机场时,需要借助老百姓的房子,他第一次见到了藏族老阿妈。老阿妈脸黑黑,抹的酥油,“光露着两个眼睛”,尽管她在善意地频频招手,还是把时年十几岁的徐永亮吓得“想往回跑”。随着相处,徐永亮日渐感受到了藏族同胞的善意——战士们每天出工回来,老阿妈都会提前把热水烧好,一盆一盆地填满,供大家洗澡、擦身子。

  徐永亮叹了口气,说:“我们有的人把终身献给了西藏,有的还把儿女们也献给了西藏。”

  像徐永亮这样为西藏奋斗了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老兵,为了“长期援藏”,他们不少人错过了为人父母最重要的时光。他们的小孩出生以后,有的被送回了老家交给家里人照顾,有的被送到了后方的幼儿园、八一小学。这些孩子往往只知道自己的父母在西藏,但长年没见过面。有些兄妹先后进了同一个学校上学,却彼此不认识。当父母回去接孩子时,孩子会躲起来,只叫他们“叔叔”、“阿姨”。每当这个时候,这些老兵就会落泪。

  采访间隙,我们有幸见到了徐永亮的大书柜,里面林林总总摆着不少和西藏有关的图书。徐永亮说,有关西藏的书自己只要看见了就都买了,买了之后都看了。

  担任西藏军区话剧团副团长时,他曾想派创作人员到高原上去,用几年的时间体验生活,把藏族整个文化、社会犬牙交错的境况如实体现出来。但由于多种原因,“好多计划都没有完成”。

  提到《西藏风云》的编剧工作,徐永亮说自己曾向战友大哭过,“因为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去表现这个题材了”。

  徐永亮2005年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过自己有两个心愿:一个是想写一个有关西藏的剧本,名字叫《雪山上的山茶花》,另一个是是希望收集到一枚西藏和平解放五十周年的纪念章。  

  当我们问及心愿是否达成时,徐永亮无奈地摇摇头,叹口气说:“身体不行了,已经写不成了。”说起纪念章,徐永亮飞快回答说“还没有”,随后,他眼前一亮,告诉我们说:“但获赠了一块西藏自治区成立20周年纪念币,是一位藏族青年送我的。”当时徐永亮特别感动,回赠了一幅作品,题写的内容是“藏汉亲如一家——曾在西藏工作的一名老兵送”。

  徐永亮说,作为那段历史的亲历者和见证人,他非常遗憾至今都没能收集到一枚西藏和平解放纪念章。

  离开西藏后,徐永亮一直珍存和追忆着那段“激情燃烧的西藏岁月”,并以此慰藉着自己这抹“无处安放的乡愁”。

 

(责编:小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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