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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宗烈讲述:镜头中留住的“西藏往事”

陈宗烈 韩斌    发布时间: 2009-11-19 09:39:00    来源: 杭州日报

  进藏不到一个月,中央通知,决定在西藏实行“六年不改”(暂不进行民主改革)。人员收缩,原来调进藏的通通撤回去。西藏日报从内地去了三百多人,半年里走了百分之八十。我选择了留下——当时,报社的摄影记者只剩下我一个。

  尽管争取一切机会出去看一看,走一走,但是在拉萨,我还是嫌摄影的机会少。

  没想到引路人很快出现了。他就是报社的另一位副总编,噶雪·顿珠。

  噶雪是“噶厦”(地方)政府派来的四品官,他是西藏上流社会的头面人物之一,大贵族,从小在印度长大,英语很好,曾经做过达赖的口语翻译。那时他30多岁,当地人称呼他“噶雪赛”(噶雪少爷),他一出现,人们往往低头伸舌,表示敬畏。

  我进入他的视线,是因为我能用敬语和他交流,还会说两句英语来补充——我的英语是新中国成立前学的,学校的教学质量不差,教材是林语堂编的开明课本。这让他觉得我与众不同,很器重我,主动说:“以后我们可以好好合作,有重大报道,我去写文字,你呢,拍照,我们配合。”

  太好了,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从这以后我就跟着他四处活动,就此走进了西藏社会更深更丰富的层次——寺院、僧侣、贵族、官吏……

  那时西藏还有一些摄影记者,新华社的,军区的,都没有这样的机会,没有我的幸运。

  我拍的有些照片,当时并没机会在报纸上发表。我想,今天不能发表,说不定将来有用,而且我还自己花工资积蓄另买了一台莱卡F3,带在身边。没想到当时这个非常简单的想法,让我现在很庆幸自己有那样的“远见”——所有的惊鸿一瞥,现在都成了永久的历史定格。

  西藏贵族分为两种。一种是传统、封闭的,一种是现代、有新思维的。噶雪·顿珠属于后者。他追求进步,思想开放,认为共产党、解放军是为老百姓做好事的,修路、开厂、办医院、建农场,都是西藏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事。

  噶雪带我参加的第一个重大活动,是1957年的“莫朗钦波”——每年藏历新年第二天举行的传召大法会。在那些天里,拉萨完全变了样,到处是身着绛袍的喇嘛,如同一片红色的海洋。政府官员和警察都不见了,取代维持秩序的是铁棒喇嘛和朵多喇嘛——后者脸上抹着锅底灰,膀大腰圆,状如凶神恶煞。

  1957年的大法会,宗喀巴传人甘丹赤巴·土登衮嘎大活佛要到大昭寺的松曲热广场讲经。宗喀巴是格鲁派(黄教)创始人,他最小的弟子根敦珠巴死后被追认为第一世达赖。甘丹赤巴的宗教地位十分崇高,那一年他已经90多岁了,担任中国佛教协会西藏分会的会长,是一个爱国的高僧。

  我和噶雪一同前往。他黄袍马褂,传统装饰,盛装出行,我西装革履,紧随其后。刚走到八廓街,已经人山人海,无法插足。噶雪问我:你带钱了吗?我说有,从身上摸出三个“袁大头”来——人民币在西藏还不流通,当地人只认有袁世凯头像的大洋。

  噶雪向一个铁棒喇嘛招招手。那喇嘛满脸涂墨,臂系红布,手执木棍,腰挎大刀。见是个贵族招呼他,便大大咧咧地走过来。噶雪尊称他一声“古秀拉”(先生),希望他为我们带路进广场。一边说,一边塞银元给他。喇嘛收了钱,二话不说,粗声吼着“啪纠纠”(快滚开),用手中的棍子在前挥舞,原本水泄不通的人群竟然像海水被从中分开,闪出一条通道来,我们仿佛捻着避水诀的孙悟空,跟着他长驱直入,一直走到正在讲经说法的大活佛面前,拍到了一幅幅难以重现的场面。

  正午时分,烈日下出现了一列色彩斑斓的队伍。开道的是前驱警跸,手执经幡的仪仗队紧紧跟上,之后是贵族、僧侣、地方政要,身着盛装,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其中包括西藏地方政府的四大“嘎伦”。

  1958年8月,哲蚌寺、色拉寺举行考“格西”活动。格西是藏传佛教的最高等级学位,相当于“神学博士”。活佛都要前去应试,噶雪跟我说,我们一起去看看,可以多拍点照片。

  从拉萨哲蚌寺到色拉寺的长长的土路上,事先用石头铺好了一条警戒线,中间就是所谓的“神路”,只有活佛和仪仗队可以行走。老百姓就在“神路”的两旁烧香、叩拜。

  正午时分,烈日下出现了一列色彩斑斓的队伍。开道的是前驱警跸,手执经幡的仪仗队紧紧跟上,之后是贵族、僧侣、地方政要,身着盛装,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其中包括西藏地方政府的四大“嘎伦”(首脑)。

  中间一顶黄色锦缎包裹的大轿,活佛就在轿中。轿子是清朝顺治皇帝所赐的“金顶黄轿”,后来一直都用这顶轿子——破了,就按原样修好。轿前有“孔雀伞”,轿后有华盖,不停旋转。

  贵族和僧侣们的家奴、侍从和护兵牵马徒步前行,簇拥着各自的主人,组成这支浩浩荡荡、排场十足的队伍。

  当日我没看到其他的摄影师,只有我一个人跑前跑后,对着这一盛大的场面拍得畅快淋漓。因为噶雪的关系,我跑到轿子跟前拍照,也没有人阻拦。

  当时拉萨居民三万余人,乞丐就有四千多。他们嘴里叫着“咕几咕几”(求求你),伸出拇指冲上的双手行乞。有的还高唱乞讨歌:“呀拉嗦——天上的飞鸟,没有比麻雀更小的了,啊啊啊——地上的人哟,没有比我更可怜的了!”

  虽说“院子里是社会主义”,农奴社会等级森严的气息却无处不在。报社有个藏族勤杂工阿旺,出身“育布”(佣人),专门为编辑部打扫、送水。每次见到噶雪、江乐金等贵族,立即低头旁立,弯腰吐舌,离开时倒退着走,到门口才敢转身出屋。

  我说,阿旺你参加革命了,已经是国家的主人,贵族和平民都是平等的同事,你应该挺起胸来。阿旺说,农奴当久了,见了贵族老爷总是心里害怕,奴性在作怪哩。后来在同事们的鼓励下,才慢慢打消了顾虑,挺直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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