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件宝:药品、牛粪和蔬菜
采访李贡平,是在拉萨以西270公里处的后藏名城日喀则。当时,他正在这进而绞尽脑汁地为地区写一个大材料。
我到达日喀则时,是一个多雨的下午。由于高原反应,我决定休息一下再找他。我在拉萨时,已经给他打了电话,他说他在日喀则等我。可到晚上才听说,他到拉萨接淄博来的农林技术员去了,明天才能回来。
晚上,太阳还没有落山我便上了床,因为日喀则晚上九点半才落太阳。躺在那里,忍着高原反应带来的头晕和耳鸣,两眼呆呆地望着桌上的吸氧机出神,而心里却勾勒出明天与李贡平见面时的场面,并充满着对老友重逢的期待。
因为我早在十年前就与李贡平相识。
那时他是高青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我从淄博日报社去他县里挂职。由于共同的爱好和志趣,我俩很快就滚到了一起。工作之余,喝点小酒,打点小扑克,写个小稿子,惬意得很。我挂职结束返回后,他也提拔了,好像是十年来只见过两三次面。
这次重逢,虽然不会像外国人那样上头扑脸地拥抱,起码也要亲热一番。
等到第二天中午,还不见李贡平的踪影。我便走出所住由山东援建的山东大厦,想感受一下日喀则的市容,获取个大体的印象。我们所住的山东大厦,是上一任援藏干部主持修建的。当时援藏干部山东管理中心组的组长是王书坚,他还兼着淄博市的副市长,是日喀则地区的副专员。现在,他已是中共烟台市委的副书记了。
没想到,我刚走到大厦和门口,正好碰上从拉萨回来的刚下车的李贡平,他正往大厦里走。
“贡平,回来了?”我满脸的兴高采烈。
“庆文,没休息?”他一脸的疲倦不堪。
“我这不是一直在等你吗?”
“我先安排好这些内地来的技术员,咱们晚上再谈吧!你在房间等我。”
李贡平说完,与我拉了拉手,用两只无光的眼睛看了看我,竟把我自己甩在那里,径自迈着蹒跚的步子,一晃一晃地进了大厅。当时我心里一阵懊恼:多年不见的老友重逢,就这样例行公事?我这人心直口快,这么多年不见,是不是我哪句话得罪过他?三番五次地回想,却没有半点头绪。
无奈,我便信步走出了大院。沿着山东路走到北头,又折向了青岛路,从青岛路一直东行,走到了郊外的年楚河大桥上。
年楚河由喜马拉雅山奔腾而下,一往无前地苍茫北行,经过日喀则后,轰然注入了雅鲁藏布江。望着滚滚的河水,我心里依旧在想刚才的事:雪域太神奇了,能将一个意志坚强的人改变得如此之快:
木讷?落寞?淡泊?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日喀则又下了一场小雨。“天街小雨润如酥”,可日喀则的小雨也非常柔和,一条条雨丝织成细密的雨帘,在微风中飘来游去,静静地洒在地上,连地上水泡的形成与破灭,都是在悄无声息中完成的。正当我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怪现象:
这里的人不怕雨淋。
街头上和院子里的人,该干啥干啥,和没下雨时一样,没有人像内地城市里的人那样大呼小叫地避雨。正在拉呱的人堆依然不散,正在拾掇车的司机,依旧将活儿做得不条不紊。连宾馆院子里的服务员,也搬着啤酒箱子在院子里优哉游哉地走着。直到今天,我出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我也问过走廊上的藏族同志,他们回答说,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这样。
我刚要出门去看个稀罕,李贡平推门进来了。
一进门,李贡平就大声地和我谈笑着,又是握手,又是倒水,又是搬吸氧机,脸上的疲惫一扫而光,代之以眉飞色舞,一派十年间在青高县时的音容笑貌。
这下把我搞糊涂了。我就和他开玩笑:
“贡平,当了昂仁县委常务副书记,感觉如何?”
“别讽刺我。我得先向你解释一件事。早就听说你要来,盼你好长时间了。我心里盘算着,咱兄弟俩在万里之外相聚,应该好好庆祝一下。可我一天半时间去拉萨接人打来回,这一路的路况你知道,简直把人折腾坏了。半路上我又犯了病。你看见我时,我都差点站不住了……”
这时,在场的昂仁县常务副县长王刚云说:“贡平可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难不死?”我问。
“前些日子,他刚死过一次,而且死过去七分钟……”
“说那些丢人的事儿干啥?咱还是说点正经事吧!”李贡平非常平淡地把话题岔开去了。他还是那样,从来不愿意谈自己,特别是自己的长处。
至此,我才恍然大悟,继而又是一阵内疚和自责,使自己心痛了好半天。
“先谈什么情况?你提问吧!”
“你分管的工作与西藏的宗教有关,作为县委副书记,你能给我谈一下昴仁县的历史吗?”
“你甭说,这方面我还真了解了不少。”李贡平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为我讲起了昂仁县的历史:
“昂仁二字在藏语中意为‘长沟’的意思,不同时期的历史文献中,对昂仁的称谓也不尽相同。先后称之为昂忍、昂木仁、昂仁孜、敖不忍、敖不仁、阿木林、章阿木林、绛阿木林等。
“昂仁有着久远的发展历史,早在距今几千年前,这里便已经有了人类的生存活动。1990年7月至8月西藏自治区文管会文物普查队在桑桑、日吾其及县城附近等多处地点发现了细石器遗存,采集到大量标本,其中包括石核、石片和石叶、石器。这是迄今为止第一次在昂仁境内发现细石器,这一发现以确凿无疑的考古实物资料表明,昂仁境内沿雅鲁藏布两江河谷地区早在石器时代就已是西藏原始先民生存繁衍的地域之一。
“在吐蕃王朝建立以前,西藏各原始部落经过了数千年的吞并与演进,历经盛衰,最后形成了史料所载的‘十二个大部落’与‘四十个小邦’。其中雄踞南部的苏毗部落有一女王名为达甲瓦,驻‘牟卡宁波’,其地域包括今日喀则一带,昂仁当时处在其统治区域的北翼。叶蕃王朝建立之后,松干赞布征服各部落统一了西藏,并根据自然地理善将所墨守成规 区分为‘卫’、‘藏’两部分,再划分为‘五茹’;‘五茹’包括‘叶茹’(雅鲁藏布江以北)、‘茹拉’(政鲁藏布江以南及上游沿岸地区)等,东以岗巴拉山为界,南与尼泊尔、不丹、锡金接壤,北靠那曲,西到“堆”地区(现阿里地区的冈底斯山脉),史称‘后藏’。现在的昂仁县南部地区当时属‘拉堆绛’,简称‘绛’或‘绛巴’,意为‘北拉堆’。”这时,李贡平稍停了一下,从衣兜里掏出一大把药片,有片、有丸、有胶囊……有红、有绿、有黄……一把放进嘴里。令人惊奇的是,桌上的杯里有冷开水,可他没有水就把药片咽下去了。
看着我不解的神情,他笑笑说:“在内地两片药能治好的病,在这里十片也不行。在家里一大杯水能冲下去的药,在这里根本不用水,习惯了,经常在车上这样吃药……”
“医生不嘱咐药量?”
“这是我们从生病的实践中摸索出的经验……”
突然,窗外传来了电响雷呜,从窗口向外望去,年楚河东边的山峰被闪电照得清清楚楚,恰似刹那间的白昼。虽然雷声很大,但雨似乎比刚才小了。
李贡平又讲了起来:
“公元9世纪,藏王朗达玛被杀之后,吐蕃王朝分裂,继之又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平民与奴隶起义,在此学生的打击下,‘其国自衰弱,种族分散,大者数百家,小者百十家,无复统一矣’。西藏历史从此进入了一个漫长的割据时期。据《智者喜筵》记载:‘吐蕃本土彼此火并内讧,日趋支离破碎,于是境内各处每每分割为二,诸如十三大政权与小政权,众多部与微弱部,金枝与玉叶,肉食者与谷食者,各自为政,不相统属。’在纷乱割据中,昂仁于公元10世纪后成为土王统治的一个小邦,称为‘贡塘赞普’。据《西藏王臣记》载,该土邦之邦主系木雕(西夏)王室的后裔,被称为‘绛巴达布’,意为北方的酋长、邦主。萨迦地方政权时期,‘绛巴’与萨迦的关系十分密切,如木雅僧格达(狮盛)之子多杰(金刚),曾前往萨迦第三祖扎巴绛称(也译作扎巴坚赞)座前‘亲近承事’,绛巴邦第又曾做过萨迦班智达的侍者,他们彼此之间还相互通婚,结下不解之缘。元代曾赐封绛巴达布以‘大元绛巴’(亦称大元巴)的称号,此为元代敕封为大元国师封号的简称。
“元代在萨迦派八思巴时期,为了便于中央在西藏的施政和统一管辖卫藏地区,曾划分‘十三万户’,每万户设万户长统辖。绛巴达布也曾受封万户长之职。据《新红史》中‘关于十三万户资料’以及《元史·百官志》等文献记载,今昂仁县当属以雅鲁藏布江北岩‘绛昂仁’为中心的‘拉维绛万户’。”
我在“沙沙”地记笔记的时候,突然,一阵眩晕袭击了我。我的手一颤,尽量不让李贡平看出来,又在继续写下去。因为我必须抓紧时间,否则,明天李贡平不知又有什么事呢!
当再一次高原反应袭来的时候,我再也支持不住了,李贡平连忙出去叫进两个人来。经介绍这两人是从淄博三院来的医生,刚从昂仁的乡村里巡诊回来,可惜的是,由于我当时头痛得要命,脑子也有点迷糊,把他们的名字忘了。
他俩人为我量了血压,又询问了这几天的情况,又说给我拿药什么的。
实在没想到,我的血压也会比在内地高出这么多。我一直是以身体好著称的。一位80年代初是援藏教师、后来当了记者的同志曾经说我,好像是吃石头蛋长大的。现在看来,就是吃钢铁长大的,来到西藏,也要让你变个样的。更何况援藏干部干部们是肉体凡胎呢!在内地时,听说他们的身体都得了病,我还将信将疑。等到西藏当面体验,才知道在这个问题上,不但眼见为实,而且耳听亦为实啊!
这时。常务副县长王刚云拿出几片药让我吃。我问:
“这是什么药?”
王刚云说:“你别管了,反正吃了管用。”
服药之后,我们的采访又在继续了:
“萨迦地方政权经历了约100多年的统治之后势力渐衰,被崛起于前藏山南地区的噶举派莫珠巴所取代。帕珠地方政权在大司徒绛曲坚赞执政时期,十三万户制度被逐步取消,而在西藏各地推行‘宗谿’制,于各要冲之地分设十三大宗。后藏地区设有仁布、白朗、江孜、日喀则(亦称桑珠孜)等大宗,昂仁县大致划归日喀则宗的统辖范围内。明王朝接替元朝统治后在西藏也基本上沿袭了这一封建行政管理体系。
“清乾隆十六年,(1751年),清朝在西藏废除藏王制正式建立了地方政府噶厦,并重新进进行了行政管理区划的调整,将地方行政机构调整为‘基恰’(亦称‘基宗’,即总管宗,相当于今地区一级)与‘宗’(相当于今县一级)的两级建置。19世纪初,地方政府噶厦将日喀则宗升级为‘基恰’,下设十六个‘宗’及三十多个‘谿卡’(昂仁为十六宗之一),清代文献典籍中载其为‘昂仁宗’、‘章阿木林宗’、‘将阿木林宗’、‘阿木岭宗’等等。昂仁宗分设一僧一俗两位‘宗本’,由‘译仓’、‘孜康’或噶厦提议后再经达赖或摄政王审查委派,这种制度一直沿袭至民主改革以前。
“1959年民主改革之后,国家为了便于行政管理,成立了日喀则专区,改‘宗’为县。1964年,对部分地区进行调整后成立了日喀则地区行政公署,昂仁县为日喀则行署所辖。1998年5月,我们就来了。”
记完后,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禁暗暗佩服起李贡平来,昂仁县这么复杂的历史沿革,他不但记得清清楚楚,而且能朗朗上口,他对昂仁感情由此略见一斑。而对我来说,单是这些生僻的人名和地名,已经搞得口舌不清、脑子发浑了。
“我听说你概括出了在昂仁的三件宝?”
“那不是在昂仁县的三件宝。”
“那是哪里的?”
“是我们昂仁县援藏干部的三件宝。”
“对这件事,我早在内地就听说了,有些人不理解。”
“是啊!这件事,听起来是笑话,也有的人不相信,但是,只要你在昂仁住几年,你一定会觉得,金银财宝也不如这三件宝了。”
李贡平说的三件宝是:
药品、牛粪、蔬菜。
据李贡平讲,药对内地人来说,是只要有钱就可买得到的,从治病的硬驱保健的,从医疗的到预防的,简直是无所不有。而在西藏,特别是处于偏远地区的昂仁县,药简直成了仙丹,有时有钱也难以买到。特别是高原反应,只要吃上药,症状就会减轻一些。因此,只要有病了,对药的渴望,有时简直胜过对老婆孩子的思念。没有这种生活的人,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从山东探亲回昂仁,我们每个人的包里,最主要的东西就是采购的各种药品。有人说,万一有人检查咱们的包,说不定以为咱们是贩药的呢!
牛粪之所以成为一件宝,也是源生活对它的信赖性。地处青藏高原、雪山脚下的昂仁异常寒冷,从10月底到次年4月底,一直点着炉子取暖,而炉子中的燃料就是牛粪。因为三天没有粮食人饿不死,而三天没有烟火的话,人则早已冻成僵尸了。宿舍破旧,经常漏水。一旦下了雨,马上往家跑,看看屋子漏了没有,淋湿了被褥不要紧,天晴后一晒万事大吉,而淋湿了牛粪日子可就难了。因为牛粪一被雨浇,马上成为一堆散沙似的细草末儿,再点炉子可咋田办?如何应付这个寒冷而漫长的冬天?
对昂仁的藏族同胞来说,他们的主食就是牛羊肉、糌粑、酥油茶。而我们内地人几乎是一天也不可离的蔬菜,都是去近500里的日喀则地区办事时,用车捎回昂仁的。山路难行,颠簸的时间又长,我外务只好拉回萝卜、土豆什么的。吃顿萝卜土豆,就等于过大年了。至于细菜,我们简直连想都不敢想。因为细菜娇贵,内地运到西藏时就开始腐烂,还有1000公里之遥的昂仁,更是望而不可即了。春节回家时,看到家人择芹菜叶子倒掉,自己一阵阵心疼。
这时我才知道,这三件宝,实际上就是援藏干部的生命啊!
谈到这里的时候,手表的时针已指向了凌晨三点。
雨早已停了,只有闪电在时不进地映白了窗子。雷声似乎又到西边或北边去了。它躲在远远的尼马山后,正在有气无力地例行着公事。至于雷声之后是不是还有雨,它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李贡平注射兽用庆大霉素
李贡平的这个故事,与刚刚牺牲的革命烈士阿多、罗布次仁有些许联系,更与日夜流淌不息的多雄藏布江有关系。
在奇特的环境里,往往会发生一些奇特的故事。而这些故事的离奇程度,则是在政党环境中的人所无法预测的,更是无法相信的。来到西藏,我对这种道理有了更深刻、更痛切的体会。
李贡平感冒了。
在地处海拔5000米的高寒山区,感冒可不是闹着玩的。在内地,这是小病一桩,但在昂仁却有生命危险。内地有个胆小的男人去雪域高原,只是有一点感冒的症状,竟吓得女人似的大哭起来,没办法,负责人只好专门派人把他送了回来。其实人的肉体的极限是以精神的极限来作为支撑的。由此,我们无法评论这位男人的精神状态如何了。
但李贡平却不管这些,他的感冒症状在一天天地加重。实在撑不住了,当他想去医院的时候,昂仁县地突然出了件大事。
就在李贡平准备去治感冒的路上,他得到了惊人的噩耗:
县里非常受人崇敬的农业技术员阿我和罗布次仁,在下乡去看良种田的途中,不多雄藏布江遭遇洪水,在与洪水搏斗中被洪水卷走了!目光所及之内,完全没有两人的任何踪影。
李贡平得到消息,马上喊上常务副县长王刚云,县委溜溜常委、办公室主任郭刚以最快速度来到了出事的多雄藏布江畔。经向牧民了解,大体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阿多和罗布次仁一直负责县里良种田的试验工作。这天,他俩知道天气不好,但为了拿到试验中的一个关键性数据,两人一大早就出发了。等两人返回时,暴雨如注,山洪暴发,多雄藏布江失去往日的温顺,比平常宽了几倍,厉害了几倍,回县城的路已经被阻断了。
这时,罗布次仁自告奋勇,他在前面探路,让阿多带着资料和仪器跟在后面。突然,一个浪头打来,将罗布次仁卷进七八米外的旋涡里。阿多一看,马上冲过去,紧紧地抱住罗布次仁。这时,更大的浪头打了过来,霎时将两人卷得无影无踪。人们看到他俩人最后一眼的时候,他俩正紧紧地抱在一起。
“马上寻找!”李贡平一声令下,他和王刚云、郭刚带领一些农牧民沿着多雄藏布江岸搜寻起来。
细雨蒙蒙,支雾茫茫。李贡平他们沿着多雄藏布江深一脚浅一脚地搜寻着,只见天水茫茫,风急浪高,哪里还有英雄的身影?
天渐渐黑了下来,李贡平不但不说回去,还让人回宿舍拿来了手电筒,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江边搜寻。偶尔看见水面上有漂浮物,他们便满怀希望地奔过去,挑起来看一看,才知道是上游大水中漂下的破衣服。只要看到江面上有一点有异于水的东西,他们一定会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弄个明白。一次次希望都在失望中破灭了,但他们却仍然固执地一次次地希望着……
一连十几天,不管白天黑夜,为了寻找英雄,李贡平他们日夜在河边里搜寻。要知道,这可是从冈底里斯的雪山上流下来的人啊!健康的人下去都冰得骨头疼,何况李贡平是个患重感冒的人呢?鼻子不通气,他就用手捏;耳鸣得厉害,他就用腮膨气;头晕得站不住,他就坐在水中露出的石头上歇一会儿……
那些日子里,李贡平不论醒着还是睡着,满眼都 是阿多和罗布次仁的影子。很多人认为两人早没有了生还的希望,劝李贡平放弃搜寻,先治一下自己的病再说。但是,李贡平虽然拖着病体,话却斩钉截铁:
阿多和罗布次仁不但是我们的好干部,而且是我们的好弟兄!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必须找到他们!”
于是,李贡平、王刚云和郭刚他们又浸泡到多雄藏布江那冰冷的雪山水里了。他们带上干粮,总是披着星出去,又戴着月回来;满怀着希望上路,饱尝了失望后归家。
终于,也许是他们的诚心感动了菩萨,在阿多和罗布次仁被洪水卷走的第十天,在多雄藏布江下游几十公里处,找到了罗布次仁的遗体,但令人遗憾的是,烈士的遗体已被野狗啮食得面目全非,而阿多烈士的遗体却永远也找不到了。
回到机关后,李贡平向县委书记王树槐作了汇报。县委决定由李贡平挂帅,王刚云辅助,整理两位烈士的先进事迹材料,向日喀则地区和西藏自治区汇报。不久,西藏自治区和日喀则地区分别下发决定,追任阿多和罗布次仁为革命烈士,并号召全区向两位青年干部学习,还决定成立烈士事迹报告团。报告团的材料由李贡平负责整理,报告团也要李贡平参加。
这时,整天在外边跑项目、找资金的县委副书记全明碰到了李贡平:
“贡平,我是老病号了,我对身体重要性的感受比你深刻得多。你去看病了没有?”
李贡平断定候全明不了解情况,就应付他说:“看了,开了不少药呢!”
候全明高兴地说:“对,只要保住身体,我们就能做好工作。”
李贡平听了,长久不语。他想,多好的兄弟啊!其实,我为什么要骗他呢?当然,我这是善意的,事后,我一定要和他讲明,一定要向他道歉。
由此,在雪水时泡了十多天的李贡平,病不皮毛来得及治疗,又开始整理烈士事迹报告。在整理报告的日日夜夜里,李贡平每时每刻都被烈士的事迹感动着。阿多和罗布次仁平日里和大家工作在一块儿,低头不见抬头见,也没觉得有啥英雄行为。等他俩壮烈牺牲后,李贡平才从他俩平凡的工作中发现了不平凡,从他俩日常的工作中发现了崇高。于是,满怀着战友情和同志爱,饱蘸着对理想的追求和对工作的负责,李贡平和王刚云在泪水和思念中整理完了两位烈士的事迹和材料。
材料一遍通过,李贡平又参加了西藏自治区党委组织的“优秀青年干部阿多、罗布次仁事迹报告团”,分别在拉萨、日喀则、山南等五地市作了巡回报告,并在全西藏产生了轰动效应。带着逐渐加重的病情,李贡平在西藏的大地上奔波着,在青藏高原上演讲着。
李贡平说:“通过对两位烈士的搜寻、打捞,材料整理和巡回报告,我的意志经历了一次考验,灵魂经历了一次洗礼,思想经历了一次检验,人格得到了一次升华……”
但是,这些收益都 是思想上的,精神上的,而李贡平的身体却因久拖不治的重感冒而滑到了低谷。心慌气短,四肢乏力,精精神神的小伙子,整日里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贡平,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是一句被人们说俗了的话。但是,在昂仁,咱们可真有体会了。你再不会看病,我咋向家中的亲人交代呢?”县委书记王树槐又一次严肃地向李贡平提出了这个问题。
“前段因为忙,没时间,谢谢组织的关怀,我今天就去看病,没啥大事!”
“县里不行就去日喀则,日喀则不行就去拉萨,磨刀不误砍柴工啊!”
李贡平答应着,径直去了昂仁县的医院。
这是个什么样的医院啊!整个昂仁县城党政军民学加起来,才1580口人,县城里电都没有,医院的规模就可想而知了。
医生说:“李书记,你需要打庆大霉素。”
“行,你说啥就啥。”
李贡平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脑子里可能是又在想他管的那摊子事了。是啊,来西藏不就是为了工作的吗?没想到,身体竟然这么不争气。在内地时像块石头蛋,来到这里怎么成了一块糠子团了呢?当然,这与过度的付出和高原的条件是有直接关系的。过了好长时间,医生拿着几支针药过来,有点为难地说:
“李书记,只有这几支了。”
“行,多少都行。”
“可……有效期已过了四年了……”
“过了四年?”
李贡平这才重视起来。他的妻子就是医生,耳濡目染,他也有了些许医学知识。在药品的有效期上,是绝对不能含糊的。他想了又想又说:“四年不要紧吧,坏没坏?”
“坏没坏我也看不出来……”
“那就打吧,是药就死不了人。”
“我可不敢,甭说你是县委副书记,就是一般的农牧民,我也不敢,人命关天啊!”李贡平仔细想想,也是这么个理。无奈,他从医院里出来,在大街上顺便检查了一下正在搞的几个工程,便匆匆返回。他无意中一抬头:咦!这不是兽医站吗?这里有庆大霉素吗?他边思索着进了县兽医站。
看到县委副书记进来,值班的兽医满脸笑容地迎了出来。他想,今天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县里领导要来兽医站检查工作?他一边寒暄着,一边请李贡平坐。
“你们这里有庆大霉素吗?”
“有!有!”
兽医一边找药,一边与李贡平说话:“李书记,牛用还是羊用?还是牦牛用?”
“我用!”
李贡平话一说出口,那个兽医顿时停下了正在忙活的双手,两眼不认识似的盯着李贡平。他想,谁让李书记生了这么大的气,一肚子气没处发,来到这给牲口治病的地方发?李贡平看他吓成那样,笑着说:
“古人说,人物一理,同样的药,能给牲口治病,不同样也能给人治病?”
“这……我……可没试过……”
李贡平的感冒太重了,就算是个铁人,也撑不住雪水浸泡十几天啊!何况又山南、拉萨跑了这么长时间呢?这会儿,他实在是疲惫得要命,浑身像抽了筋似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一摊泥似的瘫在兽医站的椅子上,真有点昏昏欲睡了。他想,如果再去日喀则,不仅远走200多公里,而且来回又费时又耽误工作。为这点小病小灾地兴师动众,给同志们和群众们什么影响?再说,是药就能治病,病到这份上,也没那些讲究了:
“你没试过,就从我开始吧!”
“这……”兽医迟疑着不敢动手。他想,不用说县委副书记,就是一般的农牧民也没人打过兽用庆大霉素啊!万一出现了不测……
“磨蹭啥?我说行就行!”
李贡平这次是有点发火了,他一抹袖子,将胳膊放在了桌子上。那兽医也许是个医道并不高的明的“二把刀”,也许是让李贡平的坦然和无畏给折服了。他哆哆嗦嗦地配好药,走到李贡平面前。
终于,李贡平条上了第一针兽用药。
几天时间,他竟一连打了七针!
从打第一针起,李贡平就觉得被扎的左胳膊有点不太舒服。后来,随着打针次数的增加,这种感觉又加重了。但当时他忙得够呛,日喀则地区又要借他去搞一个全区的大材料,心里池没多想什么,也许与往常一样,挺过去就算了。
到了日喀则以后,左臂有仅时常麻木不堪,而且时有难以忍受的隐痛。而且,左手也出现了严惩的静脉曲张。有时,想端一碗饭,努力几次竟不能成功。
抽了个相对轻松的下午,李贡平来到了日喀则城里的解放军第八医院,他要治疗一下左臂麻木和左手静脉曲张。当值班的军医听他叙述完了病因之后,惊得两眼和嘴成了一个倒“品”字,像看见外星人似的。瞧了李贡平好长时间,然后才愤愤地说:
“那兽医什么水平?连这点起码的医学常识也不懂吗?”
“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到了这个时候,李贡平还在为那医学开脱,生怕人家因为他而受什么牵连。当初人家的确不敢扎,全是自己要求的,与人家没有一点关系。
“你愿意也不行,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人用和兽用的庆大霉素有什么 不同吗?”
“当然不同!首先是纯度不一样,再就是用药力不一样。你这反应还是轻的。厉害了,要有生命危险的!”
乖乖!
军医的话,把李贡平吓了一跳。无意之中,差点丢了一条命;无意之中,却又捡起一条命。这件事万万不能让同事们知道,更不能让妻子张海霞知道。她是医生,对这些事情敏感得很。我援藏,本来她就担心我的身体,如果让她知道了这件事,她不又添了一桩心事?家里的事,老人的事,孩子的事,已经够她挠心的了。
想到妻子,李贡平的心事又重了。接到援藏通知时,自己刚任中共周村区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才五个月,妻子正办着调动,孩子也联系好了转学。为了援藏,这两件事马上停了下来。因为高青县虽远,但是人熟地熟,家里遇到事好办一点。如果马上调到周村,人生地不熟,万一家里大人孩子有个头疼脑热,找谁去?再说她自己在家,拖着孩子,照顾着老人,可真难为她了。如果真有军章的话,那就不是有她的一半,而是有她的一大半了。
谁知,李贡平用兽用庆大霉素的事,让医院给捅出去了。在一年一度的日喀则地区援藏干部大会上,行署常务专员徐学武专门就这事讲了一段话。
他说:“对我们援藏干部来说,首先要保证安全。否则,我无法向山东省委交代。听说 从淄博来的昂仁县委副书记李贡平,感冒了竟然打兽用药。为的啥?就是为了节省时间。同志们,想想哪!为了工作,为了改变昂仁县面貌,李贡平同志连自己的身体都搭上了。我们成天学这榜样,学那模范,李贡平不就是我们身边活生生和榜样吗?但是,有病一定要治,而且要好好治,说到底,治病也是为了工作!”
徐专员的话语里,充满着感情,充满着褒扬,充满着爱怜……
面对着表扬自己的专员,李贡平如坐针毡:这么点小事,让许多人都知道了,多不好意思?不就是打错了一次针吗?有啥好表扬的?别人的事迹比我优秀的多呢!再说,万一让爱人张海霞知道了,不又让她操心?
但是,最让李贡平害怕的事发生了。
妻子张海霞终于知道了这事!
在日喀则,可以使用手机了,李贡平就把手机打开了。他刚打开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他想是谁和我心灵有约,凑得这么巧?他瞅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号码:
是妻子张海霞。
“海霞,你怎么样?儿子大瀚怎么样?父母怎么样?你的工作怎么样?”
李贡平一连串的怎么样,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电话里一连沉默之后,张海霞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传了过来:
“我、只、想、问、你、怎、么、样?”
“我很好!”
李贡平故作轻松地说。妻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是啊!你很好。我知道!你的身体比羊还厉害,比牛还厉害,比牦牛还厉害呢!”
“海霞,你这是开什么玩笑?”
“不是开玩笑,是真的。”
“……”
“要不然,连牦牛用的药你都敢用?”
“你听谁说的?”
“我在你身边有克格勃。”
“嘿……嘿……那是实在找不到药,没办法才用的。这不,病也治好了……”
“骗我,你忘了我是干啥的?我是县医院的副主任医师,药理知识是我的必修课。人药和兽药有什么区别我能不知道?服用兽药后有什么后遗症我能不知道?贡平,你想过没有,脸的生命对于人可只有一次啊!你的工作我不反对你,可像你这样不注意身体,万一有个三长二短,你还能干啥工作?老人怎么办?我们娘俩怎么办?贡平,我这不是气话,你想想,不是这个理儿吗?
有这样支持自己的妻子,有这样通情达理的妻子,李贡平还能说什么呢?
日喀则的大街上,一片祥和的气氛。中速行驶的汽车,慢腾腾行走的人们,逐草嬉戏的羊群,构成了一幅特殊的风景。远处的扎什伦布寺,阳光的照耀下,一派金碧辉煌。扎什伦布寺右侧的晒佛台,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庄严。
而郊外,格桑花正在怒放。
摸了一把阎王鼻子
李贡平的那次死亡经历,令大家着实吓了一跳。而之所以经历死亡的原因,则是过度劳累导致的心肌缺血!
李贡平是个工作上的完美主义者。不论作什么工作,他总是力求完美,力求最佳效果,这就注定他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因而也就收获了比常人多几倍的劳累。
在他分管的诸项工作中,民族宗教是其中的一部分。
藏传佛教,在西藏是无处不在的,而昂仁尤甚。因为一世班禅额尔德尼·克珠杰·格勒巴桑就是出生在昂仁县。他的塑像,至今还安放在昂仁县城里的曲德寺内。
一世班禅额尔德尼·克珠杰·格勒巴桑,生于公元1385年(藏历第六绕迥木牛年)四月初八。他出生的村子是秋窝乡甚木琼村。他父亲的名字叫贡噶扎西,母亲名为普真白姆。他早在幼年时就到闻名遐迩的萨迦寺出家,拜僧格坚赞为师。受沙弥戒之后,取了法名克珠杰·格勒巴桑。长到16岁时,他已饱读经书,才华出众,崭露头角,便赴昂仁寺与蒲东却列南捷辩经,因大获全胜而名噪一时。公元1407年,他正式拜藏传佛教黄教始祖宗喀巴为师。公元1432年,西藏著名寺庙甘丹寺第二任赤巴圆寂后,全寺僧侣公推德高望重的克珠杰为第三任赤巴。克珠杰在任期间,宗喀巴的第八弟子,也就是一世达赖根敦珠巴,曾跟着克珠杰学过经论。公元1438年2月21日,克珠杰在甘丹寺圆寂,享年53岁。后来,他又被追任为一世班禅。
也许是由于历史的原因,昂仁县成为日喀则地区寺庙较多、僧尼情况比较复杂的一个县,这就加重了这方面工作的难度。而且,宗教工作是一项政策性比较强、又比较敏感的工作,这又使李贡平付出了更多精力。
在县域面积3.96万平方公里的昂仁县,就大小寺庙41座,在编僧尼300余人,而社会流散僧尼还140多人。在日喀则地区的各县里,这属于比较多的地方。
今天,李贡平要去曲德寺找塔拉,他显得非常轻松。他一边考虑着下午要办的事,一边向曲德寺走来。
曲德寺位于昂仁县城东南侧的一座小山顶上,海拔约4400米,其东南为昂 仁宗山遗址。曲德寺建筑群面积较大,依山势起伏折转形成错落致的平面布局,其建筑有杜康(大殿)、强巴佛殿、贡康(护法神殿)、颇章、曲热(辩经场)、曲德拉章、伙房、稽康、扎厦(僧舍)等单元,占地面积达2000多平方千米。平面布局以杜康大殿居中偏南,其方向为坐西朝东,其西邻为强巴佛殿;四周建有大小僧舍200多间。在整个建筑群的最北端有高大晒佛台三座,其宽约30米,通高50米。
杜康大殿原有86柱,供奉有大小镀金佛像400余尊,其中有11尊高达10米。殿内经橱供置有用金粉书写的《甘珠尔》两套和《丹珠尔》三套。其两侧的强巴佛殿内供奉着高达40多米的主尊镀金强巴佛铜像。据说如此高大的强巴佛像在后藏地区仅有三尊,分别是仁布县绒强巴寺、萨迦县赤乌强巴寺和昂仁曲德寺。
主殿南侧的曲德拉章为原寺主居址,其面积与杜康大殿几乎相等。杜康大殿之北的颇章为迎请班禅大师所建;稽康和曲康分别为管理寺庙膳食及北仓房管家居址;北端三处高大的晒佛台在“晒佛节”时分别挂出释迦牟尼、强巴佛和强衮喇嘛的巨幅唐卡供信徒们顶礼膜拜,其场面颇为壮观。
围绕主建筑车周的僧舍鳞次栉比地颁在山脊与凹地,其墙体均用土坯砖砌筑而成。现重新修建的错钦大殿,其位置为原曲德拉章,由县人民政府1986年拔款建成,面积约与原杜康大殿相当。
曲德寺历史悠久,历史上也被称为“昂仁寺”、“绛昂仁大寺”等,其建寺年代据史籍记载是在第四绕迥乙酉年(1225)年,至今已有776年的历史。建寺人一说为萨迦达孜拉郊巴释伽僧格,但据实地调查资料,另说是来自那曲一带的贵族强达扎西多吉。该寺初建时为萨迦派,此后约有十三代堪布传承,至格鲁格派势力强盛以后,在五世达赖罗桑加措时期(约公元17世纪)改奉格鲁教派。由德寺中堪称也由日喀则扎布伦布寺派任,每三年或五年轮换一次。
曲德寺在历史上经过几个重要的发展时期有,据《西藏王臣记》载,木雅生格达(狮盛)之子名多杰(金刚)去以扎巴绛称(名称幢)的座前亲近承事,这样也就和萨迦开始建立起联系。他的儿子棍却(宝师)有子三人,三子中的绷德(红军)对法王萨迦·班智达十分敬信。他有子六人,六子中的扎巴达(名称盛),曾经获得元世祖忽必烈的诏命,颁赐宝印受任为司徒之职。他建立了北派昂仁大寺。而实际上扎巴达是扩建了昂仁曲德寺,而并非新建扎巴达在《青史》中被称为绛巴·达温哇,他曾从郎派大师王却勒郎加(诸方尊胜)及法王衮钦大师等学法,《青史》载:“……衮钦大师的弟子绛巴·达温哇在衮钦师徒座前求得允许后建昂仁寺”,这项扩建工程约建于公元1354年(即元至正十四年)。曲德寺在萨迦派时期规模最大时曾000名僧侣(包括下属的二十一个寺院),每年冬夏两季分别要举行盛大法会,成为当时颇具影响的寺院。在17世纪以前,该寺尚有萨迦派仓15所,格鲁派扎仓10所,以后则完全转为格鲁派。
第二个重要的发展时期是在八世达赖强白嘉措时期。从扎什伦布寺派任的堪而玫瑞巴·巴桑朗杰在任时期不仅对寺院进行了较大规模的修葺,而且广招僧侣,扩大寺庙的规模。据说他曾在一天之内招入僧人150余人,遂使曲德寺僧人激增,成为后藏什伦布寺所辖的四大寺院之一。
目前除修复建的措钦大殿外,经县人民政府批准,拟采用国家拔款和集体、个人集资相结合的方法,逐步恢复一些其他的殿堂,将使这座有着悠久历史和重要地位的古代寺院重新焕发出光彩。
塔拉是曲德寺显得很威严,土红色的墙壁表现出了与众不同。墙上五色经幡,在冈底斯山麓的山风中飘荡着。出出进进的喇嘛们,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由于曲德寺建在山上,因而站在曲德寺里,可以将昂仁县城一览无余,而且还能看到远处那碧波荡漾的昂仁湖。
推开“吱呀”作响的沉重的庙门,李贡平信步往里走着,心里却在仔细地盘算着:在西藏工作,稳定就是最大的政治,而抓稳定,又是从搞好寺庙爱国主义教育入手的。
塔拉说县委书记李贡平来了,急忙出门相迎,山风吹动着他那砖红色的袈袈,五色的经幡,构成了一幅祥和、平静、清幽、雅致的画面。
“李书记,不知道你来……”
“我是经常来的,用不着客气。”
“我代表昂仁县的全体僧尼,非常感谢你对我们300多人的关心和对41座寺庙及文物的维护。”
“塔拉,你是一位爱国爱教的喇嘛,那天我会上良辰吉日的,咱们的文物可一定要保护好啊!”
“是、是,你说的非常有道理,我们也这样想的。具体的我也是正在落实……”
“是啊,搞好寺庙工作,是你我共同的责任,你除了在曲德寺当喇嘛之外,还挂着昂仁县寺庙管理委员地的头衔嘛!”
说罢,两人一阵开心的大笑,正在曲德寺围墙上“叽叽喳喳”的不知名的小鸟,被惊得“朴愣愣”向深得吓入、蓝得炫目的天空中钻去……
李贡平又在曲德寺的其它地方转了一会,检查了一下保证寺庙安全的一些设施,又对塔拉作了一番交代,才慢慢走出寺门。
塔拉带领曲德寺的30名喇嘛,一直送到大门外,看李贡平转过身去之后,塔拉自言自语地说:
“李书记这人,有人格……”
的确如塔拉所说,李贡平干工作,总是先以人格感动人,然后再以三线征服人。多少年来,这早已成为他工作的内在程序我外在目标。不论走到哪里,不论干什么工作,他总是追求精细、完美和高标准。
李贡平在内地是这样,在昂仁更是这样。他认为,在西藏工作,特别是他所分管的这项工作,首先要通过“四关”,这不是“祖国、民族、宗教、文化”等诸项内容。要充分了解这四个方面的内容,理解这四个方面的内涵,明确这四个方面的意义,摆正这四个方面的关系。只有这样,才能处理好各方面的关系,协调好各方面的工作。在内地工作,稳定是大事;在西藏工作,稳定更是大事。
李贡平的发现还不止这些。
在昂仁,是藏汉干部一起工作,要想干好工作,首先要有一个吉祥和睦的气氛。为此,李贡平认为首先要把对家人的亲情变成民族之情,但这只是上了最初的层次;其次是把民族之情再醇化成亲情,这就上了最高层次了。即使受了再大的委屈,他也是从不辩白,更不会去说三道四。当然,对于原则问题,他是毫不含糊的。
作为昂仁县的“三讲”办主任,李贡平耗去了太多的脑细胞。在内地,准备材料就是了。可是在昂仁,就要多考虑一层意思,这就是不同民族干部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三讲”中,大多数材料出自李贡平之手。白天,他要和大家一样,按“三讲”的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晚上,他要汇总讲过的材料,撰写新的材料,调度明天的活动。
县委书记王树槐在地区参加三千会时,患了重感冒。为了及时传达三千会精神,没来得及治疗便风风火火地赶回了昂仁,马上召开县里全委(扩大)会。利用召集人的空隙挂上吊瓶,没打完便拨下吊针上了讲台。刚讲完,便剧烈地呕吐,然后病倒了,两天米水不进。
没办法,李贡平又承担了更多的工作。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是昂仁县少有的没有风的天气。县城里唯一的一棵白杨树显得青翠欲滴,遍地的红柳似乎格外精神。郊外的格桑花,或一团团,一簇簇,或一朵朵,一点点,或疏或密地点缀在草原上,真是可以用“织锦铺绣”这个词来形容了。
许久没有散步的李贡平起了个大早,在昂仁县城郊外信步而行。路边的格桑花顶着晶莹的露珠,开得特别鲜艳,红的、黄的、白的……让人赏心悦目……
几年没有这种陶醉的情绪了。
但是,也行李贡平不该 陶醉。就在这时,常务副县长王刚云喊他,说日喀则地委有电话找他。李贡平回到县委大院,县委书记王树槐正在等他。
“贡平,刚才地委组织部来电话,说地委要搞一个大的课题调研,让你去搞几天材料……”
“树槐,咱人手本来就不够,寺庙整顿也正在进行,我这一走……”
“你我都是听党招呼的,去哪里都是干工作。地委找你,是对咱们昂仁县的重视;你把课题研究了,也是咱援藏干部的光荣。”
也许人们的生离死别是没有征兆的。
王树槐怎么也没想到,这次分别后,李贡平会经历死亡,差点见不到这些朝夕相依为命的同事了。事情的原因,还是因为病体和劳累,还是因为李贡平追求工作的精细和完美。
李贡平一路颠簸赶到日喀则,地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宋善礼同志告诉他:
“贡平同志,知道地区让你来干什么吗?”
“不是说整个材料吗?”
“这可不是一般的材料……”
“什么材料?”李贡平沉不住气了。
“材料的题目是《日喀则地区人才预测规划》,由咱地委书记平措作顾问。并且为此专门成立了课题组,地委副书记是组长,你是第一执笔人。这是一个事关日喀则地区今后人才规划、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等诸方面的一个重大课题。”
“宋书记,我的水平怕是……”
“别谦虚,从昂仁县报上的各种材料,我们早看出了你的文字水平。再说,让你来写,也是书记们通过气的……”
“宋书记,我是怕耽误了地区的大事……”
见李贡平一再谦虚,宋善礼副书记也来了点严肃的:“贡平,这也是组织的决定,你去准备吧!”
这么大的课题,第一项就是调研,好在前期工作已经做了一些,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已经放在了案头。在李贡平的桌子上,仅各种各样的材料就有几尺高,李贡平伏在桌前,几乎看不见他的脑袋。无奈,他只好从脑子里彻底清除了一下昂仁县的党建、政法、社会稳定、机关管理等内容,准备再装进新的内容和材料。
李贡平开始奋战了。
白天,他无数次地看材料,要从大量的材料中去伪存真,去粗取细,找出符合日喀则地区客观情况的东西,找出能反映人才本质规律的东西。晚上,他铺开稿纸,开始拉提纲。一遍不行,重来;两遍不行,推倒,再搞第三遍……
不知熬了多少个不眠的夜晚……
日喀则的夜晚,和内地完全不一样。尽管高原的太阳落得迟,但太阳落山之后,城市里很快就安静了。仅有的几家歌厅,也是早早地关门收摊,早已曲终人散了。那里的静,才真叫静,简直不有半点声音,甚至可以静听天籁了。偶尔传来一阵阵声响,那是远处的年楚河的流水声……当然,在夜深人静的日喀则大街上,有时也会偶尔走过行色匆匆的夜行人,那肯定四川人。因为日喀则的大小饭店,许多是由四川人开的,而饭店里的菜肴,也是地道的川菜。当然,有的也结合了当地的特点。这些人早起晚归,经营着不同特色的小店。连我们几次去吃大蒸包的小店,也是四川人开的。他们是忙碌的,也是充实的。
在这静静的夜里,李贡平只离开了桌子两次,一次是呑下一大把药片,一次还是呑下一大把药片。
《日喀则地区人才预测规划》的写作到了冲刺阶段。经过李贡平和同志们的共同努力,已接近了尾声,大家兴奋极了。
又是一个不眠的夜。
李贡平最后一次修改着。尽管高原上九点才明天,但李贡平在桌前一直写到九点。眼看天色已明,为了让地委领导能看上稿予,李贡平决定舍弃了早饭;上午,为了让稿子再好一些,李贡平又决定舍弃了午饭,而且果断取消了大夫早已与他约好的打吊瓶的事。
这时,死神已悄悄地向他袭来……
稿子终于写完了。李贡平给领导打了个电话,报告了一下情况,扬起两支胳膊伸张了一下身子,这时才觉得肚子饿得直叫,而且头晕眼花站立不稳。他又重新坐下平静了一下,才向餐厅走去。
餐厅里吃饭的人特别多。人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工作,只有吃饭时才能凑到一块,因而餐厅又成为信息交流的绝好场所。所以熙熙攘攘是正常的,交头接耳是正常的,偶尔声音大一点也是正常的。
突然,随着一阵桌椅倒地、碗筷散落的声音,餐厅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几秒钟的惶惑之后,人们才发现,刚才正在吃饭的李贡平直挺挺地倒在了餐厅的地板上,双眼紧闭,口里向外渗着白沫,似乎“丝丝”的气息向外输送着……
人们“呼啦啦”围上来,准备将他抱起来送往医院。但是,可能是有一个有点医学常识的人大叫道:
“别动他!抓紧找医生!”
解放军第八医院的军医很快赶到了现场。经过一番紧急抢救之后,载着李贡平的救护车,一呼呜笛驶进了位于日喀则老城以北的解放军第八医院。
在医院里,李贡平醒过来之后,在他的大脑里有一段空白,什么也不知道。在医生的启发下,他终于记起了吃晚饭的事,记起了吃晚饭以前的事……
整整一夜时间,李贡平是在时昏时醒中度过的,也是在医护人员的紧张抢救中度过的。他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梦,记起了一些毫不连贯的片断,还有段自己都不知道的空白,总之是稀里糊涂地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
地委宋善副书记来医院看望时,恰好李贡平又处在昏迷期,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宋副书记摆摆手,示意不要惊动李贡平。看了一会儿,也退出了病房,招呼在场的医护人员问:
“病人是什么病?”
“由心肌缺血引起的休克。”
“严重吗?”
“挺严重。不过,我们已经做了最大努力,估计会好起来的。”
“不能估计,而是必须保证!”
“……”
“这是我们昂仁县的副书记,是从一万里之外的山东淄博来援藏的。这位好同志,一定要尽全力抢救他……”
第二天一早,李贡平醒来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看着一帮帮来医院看望他的,心里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尽量忍着胸闷和胸痛,故意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来,显得与往常一样。但是,这些努力无论如何也盖不住他那张苍白的脸和那双无神的眼睛。大家一直劝他一定要好好治病。他想,自己得了点小病,搞得一家人不安宁,还放下手头的工作来看望我,不行,我得走!
一听说李贡平要走,医生们急了:
“你不命了?你的病不但需要治疗,而且需要休息,绝对的休息!”
“我回去吃药休息还不是一样?”
“都一样,还要医院干什么?”
“医院里也不允许病人有急事?”
“你的事能比上前线还急?”
“我的工作岗位不就是前线吗?”
“前线不前线,我们解放军还不知道?”
“咱们的前线不一样,但是都很重要,听我说……”
看到李贡平如此倔强,军医们也来了火气。但李贡平不屈不挠的要求,有时甚至是哀求,军医们不知是被他说动了,还是被他感动了,最后终于用救护车把李贡平送到了单位,并给他开了许多药,又嘱咐了许多的注意事项,反复地讲述了这种病的极端危险性。
第二天李贡平才知道,就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日喀则地委和山东省干部管理中心曾经过几次紧急研究,并于最后形成了两点意见:
一、实在不行,要想办法送到内地抢救;
二、万一在这里出现不测,要组成一个专门班子来处理后事。
好险哪!
夫妻,隐瞒也是一种爱
多雄藏布江由冈底斯山麓的雪水汇成之后,越来声势越浩大,越来水流越激烈。横贯昂仁县境内,早已是浩浩荡荡、轰轰烈烈了。它一路东行过日喀则之后,又加入了雅鲁藏布江那气势磅礴的大合奏,制造了名闻天下的轰动效应。
千百年来,有谁知道,多雄藏布江流走了多少心血?流走了多少泪?流走了多少美好的故事?流走了多少壮烈的人生?
……
就在20世纪即将结束的时候,多雄藏布江的浪花里又有了新的故事,这就是山东淄博人的故事。当然,也包括昂仁县常务副书记李贡平及家人的故事。
李贡平与妻子张海霞相距万里之遥,思念之情是可想而知的。人们常用天上的牛郎和织女来比喻夫妻二人分离的相思之苦,但是他们还能每年七月七在鹊桥相会呢!而我们的援藏干部,有时连个七月七也不能保证啊!因为除去工作忙的原因外,关山重重,道路阻隔,交通也是一个巨大的难题。如果遇到洪水和泥石流,十天半月通不了车也是常见的事。
文人们常用“心心相印”这个词来形容喜从夫妻两人相知相爱的感情。但是,对有些夫妻的不同年龄阶段来说,心心相印并不相互没有保留,有时恰恰相反,甚至是刻意的保留。过去产有句难听的话叫隐瞒,现在有句时髦的话叫隐私。隐瞒也罢,隐私也罢,反正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
中共淄博市委副书记周继烈受市委、市政府委托,要带团赴昂仁看望援藏干部,临行之前,大家都琢磨带点什么礼物呢?公事与个人探亲不一样,个人探亲可带些吃的、穿的和用的,而公事则需要带点庄重而又有纪念意思并且实用东西。带什么礼物去呢?过去古人曾有诗云: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但是,对我们的援藏干部来说,他们寄托相思的“红豆”又是什么呢?几番征询意见后,周继烈书记决定带一盒录像带,将淄博七位援藏干部家庭成员的活动影像录到上面,让他们以一种特殊的形式与家人见面,以解他们的相思之苦。
消息传到昂仁,他们不禁欢欣鼓舞。由原来的按天算日子,很快就改成按小时算日子了。而且,一连几天来,他们工作也特别带劲儿,精神也特别高涨,心情也特别愉快。当然,日子也过得特别慢……
周继烈副书记到达西藏后,非常体谅援藏干部的心情,他不顾能导致生命危险的高原反应,径直去了昂仁县。在进行完必要的组织安排程序后,又深入灾区慰问受灾群众,并当扬捐款10万元。最后,援藏干部们围坐城电视机前,准备观看盼望已久的录像带。在他们看来,什么获奥斯卡金像奖的巨片,什么大投入、大制作的进口大片,在这盘因没有编辑也就没有矫饰,因没有音乐也就没有喧宾夺主的原始录像带面前,弦成为不值一看的声像垃圾!
李贡平从电视上看到了他的全家人,一个个精神饱满,非常健康。尤其是父亲,尽管满头银发,但却精神矍铄,胳膊腿的挺硬朗……
有人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尽管李贡平这次是眼见了,应该为实了吧?但仍然有是真实情况。在父亲的健康问题上,海霞向他隐瞒了。尽管这是一次艰难的隐瞒,尽管这是一次非常蹩脚的隐瞒,但海霞还是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做得天衣无缝。
其实,当李贡平在昂仁观看一家人平安无事的录像带的时候,远在山东高青县的家人们,正在为父亲的身体火烧火燎呢!
那天早上,父亲像往常一样外出晨练。老人尽管年纪大了,但是腿脚却还利索,特别是晨练的习惯,使他的身体比同龄人好了不少,连液化气罐都能搬得动呢!
晨练回来时,突然遭遇严重车祸!
张海霞正在家里给孩子做饭。李贡平走后,她又当爹、又当妈,既要照顾孩子的生活,又要照顾孩子的学习,一个人当成两个人用。
“海霞,快,你公爹让车撞了!”
邻居的一声吆喝,把张海霞吓了一跳,手中的勺子和筷子一起掉到了地上。她把孩子托付给领居,自己围裙也没解就冲了出去。街上不见人,只有几个交通民警在处理善后的事情。张海霞问民警,他们说早已闭塞到医院去了。
海霞也没顾得骑自行车,一口气跑到了县医院。当她看到躺在床上的公爹时,眼泪刷地流了下来。由于伤痛,公爹的脸扭曲了,再也不是原来乐哈哈的模样。头上缠着绷带,腿和胳膊也被裹了起来。她找到当班医生问:
“咋样?我公爹伤得咋样?”
“我们已经简单处理了一下。胳膊骨折,身上还有一些挫伤,别的还没来得及检查。”
从那天起,海霞的生活轨迹发生了变化。由于她本身就是社医院的儿科主任,照顾公爹从医院打饭,一份让孩子吃了上学,另一份由她带到医院给公爹送去。中午给公爹从医院打饭,下午下班前,再给公爹买好饭,然后才回家照顾孩子。另外,如果再有点空,还要去医院看护。那些日子,她骑自行车都比往日快了不少,以致因骑车太快不时会引起行人的侧目。
医院领导知道海霞的实际情况,对海霞说:
“大家看到你这样忙忙碌碌,都很心疼,决定让你休息几天,好好照顾一下公爹和孩子……”
“不行,我是儿科主任,我带头休息了,别的同志咋办?我带了个什么头?那种事,我办不出来!”
“你也是实际情况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实际情况,如果每一个人一个人的照顾,个人都按自己的实际情况去工作,医院的工作咱们还干不干?”
“要不,告诉一下市委组织部或有关领导,让他们拿个主意也行,总归得有个办法啊!”
“不行!这事绝对不能告诉他们。贡平走时和我说过,如果家里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他,但千万不能告诉组织,给组织添麻烦,可是件丢人的事。”
“那你就告诉贡平吧!”
“这也不妥。贡平在西藏工作不容易,本来就挂心家里的事,再把这事告诉他,让他一颗心撕成两半儿,怎么工作啊!再说,就是告诉了他,远在万里之外,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让他着急。”
说到这里,海霞竟泪汪汪了。
“海霞,你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啊!”
“还行……”
从领导那里出来,为了妥善处理这件事,海霞又召开了家庭成员会,说公爹遭遇了车祸这件事,谁也不准告诉贡平,这是咱家里的一条纪律。谁说给贡平,那就是对这个家庭不负责任。
就这样,这事一直瞒着贡平。
当市里来通知,要给每个家庭录一段像带到西藏时,海霞紧张极了,甚至手脚也有点慌了。她想,这下可坏了,看来非让贡平知道不可了。但她随即又镇定下来。这么长时间的独自生活,使她一个依赖丈夫的女人变成了一个有独力能力的女人。对身边的许多事,她都充满着信心。
她找到外科的医生问:“我公爹的伤怎么样了?”
医生说:“差不多了。”
“出院行不行?”
“不行!”
“那……胳膊上的绷带能不能解下来?”
“这……也算可以吧!”
“那就好!”
海霞说完,便骑上自行车跑回家去了。外科医生独自站在那里,不知这位小儿科主任说的“这就好”是啥意思。
电视台来录像这天,海霞把公爹从医院里接回来,坐在沙发上。解除了绷带的公爹,还真和好人一样,录好像之后,她又把公爹送回了医院。
海霞的心是特别细的。录像带制作好以后,她怕会有什么破绽,又托了朋友专门把带子要回来,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之后,才算通过了。
就这样,李贡平被瞒了个严严实实。
春节李贡平回家休假,见到父亲后也没看出来。休息了几天,待身体恢复正常以后,海霞才把实情告诉他。那夜里,李贡平可真是毛主席说的“夜不能寐,浮想连翩”了。两眼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直挺挺地躺了一夜。
他为自己看录像时的精心而内疚,同时又为海霞的深明大义而感动。
我在日喀则采访的那个夜晚,在淄博和日喀则笼罩在同一个月光下的时候,李贡平缓缓地对我说起了她的妻子:
“我刚进藏的那年,儿子李浩瀚还在读小学,现在已经是初中生了。这几年中,我爱人的一腔挚爱全部倾注到了儿子身上。教她做人,教他认识社会,教他做功课,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使儿子得以健康成长。在海霞的精神呵护下,儿子已成长为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的第一、二名,有时我往家里打电话,儿子用和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的口吻和我说,是妈妈支撑了这个家。每当听到这样的话,我总是……”
说到这里,李贡平已是泪流满面。
谈到妻子海霞,李贡平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但是中国人的传统思想观念,使她总也说不出“到位”的话,使我对海霞的了解像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一般,总难以了解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这时,昂仁县常务副县长王刚云插了话:
“张海霞可不是个一般的人物。我春节回内地过节,听别人说,她在照顾好家庭、带好儿子的同时,在事业上也不甘落后,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作为县医院的儿科主任,她始终以白求恩为榜样,对待病患者满腔热情,从不接受病人家属的红包或礼品。只要有患者找上门,炒着菜的时候马上灭火,吃着饭的时候马上放下碗筷,就是自己生着病的时候也是背起药箱就走……”
“刚云,不能这样夸我媳妇儿……”
“是我夸,又不是你自吹自擂,怕啥?”
王刚云笑了笑,又开始说起来:
就是休假在家,海霞也经常义务出诊,赢得无数患儿家长的称赞。经她抢救、治疗、脱离死亡、恢复健康的患者,早已不计其数。海霞还潜心钻研业务,提高自己的医术水平。贡平进藏的当年,她晋升为副主任医师,今年又通过了省计算机能力考核,并取得了证书。她还在县劳模报告会上介绍过自己的事迹呢!听了介绍的人说,像张大夫这样的好医生、好妻子、好母亲、好儿媳,现在可不多见了……”
当然,海霞瞒着贡平的事儿太多了:
……贡平的三弟被汽车撞了,在医院一住就是半个多月,她没有让家里向贡平说。
……贡平的二弟媳妇下了岗,孩子又小,又没有收入,日子过得挺紧巴,想让贡平给找个工作,但海霞又瞒过了他。直到春节他回家,才忙着处理此事。
……海霞值夜班时,因病号多而长时间没睡觉,又引起感冒。头疼得要炸开,骑自行车回家摔倒在路旁,她没告诉贡平。
相守是一种爱,相望更是一种爱。
无话不说是心心相印,像这样的相互保留,是更高层次上的心心相印。
当许多事情真相大白之后,李贡平总是万般爱恋地埋怨妻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每当这时,海霞总是认真地说:你和牲口用了同样的药,你在日喀则昏死过去,也告诉过我吗?
此时,李贡平总是无言以对。
这就是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