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作者杨志军:人与动物共存是互学的过程
刘阳禾   发布时间:2009-10-31 08:30:00   来源:中国西藏信息中心

  “中国风”、“中国潮”、“中国魅力”,成了全球媒体报道第61届法兰克福国际书展使用率最高的词汇。不仅让全球出版人领略到了“最成功的主宾国”——中国的热情和风采,也让世界感受到了一个有着辉煌历史的中国、一个正在蓬勃发展的中国、一个充满希望的中国。

  在此次书展中,杨志军先生的《藏獒》一书,再次获得诸多媒体聚焦。随着近年来世人对藏文化的关注,以此为题材的书籍渐渐多了起来,但是以藏獒为主题的书,并不多见。中国西藏信息中心围绕《藏獒》这本书,对该书作者进行了电话采访。


杨志军在签名售书时与读者交流。(杨志军供图)


杨志军在四川藏区时的留影。(杨志军供图)

  记者:杨老师您好,很荣幸您能接受我们的采访。代表喜爱《藏獒》的读者和您做个互动。您在《藏獒》一书中的序中这样写道“一切都来源于怀念——对父亲,也对藏獒。”想请您将此书的创作缘起给我们简单介绍一下,是怎样的机缘使您要写这样一本以藏獒为主线的著作的呢?

  杨志军:创作《藏獒》对我来讲是两代人生活的积累。我父亲来自内地,1949年跟随部队到了青海,并留在青海工作,长期生活在农牧区,是一名农牧记者。我出生在青海,后来也成为记者,几乎每年都要去牧区,大部分时间生活在草原上,基本上算是常驻记者。我在青海生活了差不多四十年,这样慢慢地也变成一种生活的积累。

  另外一种是情感的积累。情感的积累也就是说对一方土地、对故乡的感情是永志不忘的。对一个作家在写作方面的影响,最大的莫过于他的童年记忆。对我来讲,很多童年的记忆都是与狗、与藏獒相伴的,这就是情感的积累。

  同时,还有思考的积累。思考的积累应是对青藏文化、藏传佛教的背景,还有自己的生活、情感的投入,它必然带来一种思考,否则就不会有自己的作品。这种思考的积累是一种天长日久的过程。藏獒一直都是很感动我、并且令我很牵挂的。我一直想写这样一种物象,一种动物,但一直没有机会。后来,在2005年开始动笔写藏獒。由于有生活、情感、思考的积累,所以写作起来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记者:您在青海生活了四十年,在这些岁月中,哪些是和藏獒有关的记忆,您与藏獒又有过哪些亲密接触呢?

  杨志军:我在《藏獒》的序中提到了一些主要的。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养过藏獒,时间很短。接触最多的还是在牧区,也就是在藏獒的原生地。作为一个常驻记者,不会呆在县招待所或者楼房里,而是每天骑着马,在草原的帐篷里,或者是在寺院里生活。在帐篷里、寺院中每天接触的就是藏獒和牛羊马。

  在牧区,藏獒和牧民是好伙伴。我很快发现,在一定意义上讲,藏獒的性格就是藏民的性格——相对单纯、比较直率,同时也是爱憎分明的。透过青藏文化塑造的大背景,我们可以发现整个青藏文化和青藏地理不仅塑造了人的性格,也成功地塑造了动物的性格。

  唐古拉大雪灾的时候,我曾经听过一只藏獒的故事。当时有一个孩子被困在大雪中,他家的藏獒用牙咬着、拖着这个小孩,一直拖了5公里终于拖到了家。可是,家里的帐篷已经塌了,大人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这只藏獒就继续拖着孩子走了30多公里,来到公路上。藏獒知道公路上是有人过往的,因为它曾经去过,它有记忆。它用力拖的时候,每拖一段时间就停下来,在孩子的身上趴一会,用自己的体温给孩子取暖。就这样一路走来,直到公路……

  像这样的故事是很多的。所以说藏民们特别喜欢狗,不是我们现在这种养宠物的喜欢,而是把它当作家庭成员的那种情感。

  无论我们是在帐篷里,或在牧民家里面,还是在寺院里面,也会像藏民对待藏獒那样,去和它接触,和它说话,和它一起工作。藏獒是一种工作犬,它每天的工作就是牧羊、守家、看护领地,防止生人接触,或者是坏人接触,或者防止野兽入侵。在七、八十年代,草原上的动物是很多的,野生的动物很多,凶残的食肉动物也很多,这样的环境恰恰给藏獒提供了用武之地。

  我接触过的藏獒一般在人的面前还是比较沉稳的。我去牧民家采访,门口就卧着一只藏獒,一般的藏獒是不会咬人的。它不发出声音来。它就是盯着你看,然后会有喊声叫主人出来。它也不会乱扑乱咬,因为它比较自信,可以理解为这个领地是它的,没必要对一个人,两个人或者几个人发出攻击。藏獒是领地意识很强的一种动物,它在自己的领地里,觉得这个领地是“我”的,那么就很坦然——“我”守在这个家里。

  藏獒是很守规矩的动物。一般情况下,要是进牧民的家,它也不管,就盯着你看。出来的时候千万不要拿牧民的东西,拿了东西可了不得,它肯定会扑过来的。所以,牧民要是送给客人东西的时候,总是会把客人送出帐篷,然后当着藏獒的面交给客人,这样它就能理解这是主人送给客人的。

  以前草原上的雪灾很多,在雪灾里围困了多少天,藏獒也不会吃自己看护的牛羊。我们大家可以想像藏獒这样的一种品性。当时的我,刚刚接触藏獒,听这些故事的时候,只是听听而已,认为藏獒好,仅此而已。那个时候我还没把这些和人性、以及社会的精神需求联系起来思考。

  那么后来为什么会把它变成小说呢?我突然发觉,藏獒的这种品行、做法恰恰是是目前我们人类所缺少的、可贵的品质。改革开放以后我们突然要面对利益纷争的大环境。大家都在竞争,肯定有道德缺失、失去精神支柱,觉得为了生存也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平静了。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推动,出于对现实的思考,促成我把《藏獒》写出来的。

  记者:您刚才讲的一些藏獒身上存在直率、本色、单纯等等一些獒性,我们在其他一些场合也有同感。我在您的书中又发现了藏獒身上存在的勇猛,它对主人、对工作表现出的忠诚,这两种看似比较矛盾的性格,在它的身上又是怎样表现出来的呢?

  杨志军:我刚才谈到了藏獒是比较守规矩的,其实,藏獒是很凶猛的,可它的凶猛是对外的,它的领地之外的。那么,藏獒守规矩表现在它只是在看护自家的帐篷,自家的财产或者是主人,它不会跑到人家领地去。藏獒实际上离开自己的领地以后变得很胆小,特别紧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它只表现在守护自己和守护主人,而绝不表现在侵略别人,这是一种品行的表现。

  另外就是藏獒的忠诚。藏獒的忠诚度可能要比普通的狗要高一些,因为它的记忆比较好,在草原上人和物都是相对比较单纯。主人、主人的孩子,主人一家、主人的牛羊。这是它必须要保护的,还有朋友、邻居。一公里以外有另一个帐篷,那就是他的邻居。一般来说,来客比较少。牧民的客人不会像我们都市的客人这样,络绎不绝的,外来的人也很少。生活方式很简单,所以会给藏獒留下很深的记忆。

  又比如一次去采访,我住在房东家里,他家有一只藏獒。第一次去时,主人带着这只藏獒把我送到公共汽车站,第二次去的时候,主人就不去送了,是藏獒送我,它跟着我,我上车后,它就跟着公共汽车跑,跑上一阵它就回去了,这就是它的告别方式。

  藏獒的记忆算是嗅觉记忆。草原上很开阔,没有什么其他味道,所以它记住味道比较准确。草原上有盗牛贼、盗马贼,这种人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味,人分辨不出来,但是藏獒能分辨。因为它的嗅觉很敏锐,只要能接触一次或者抓住一次这样的盗马贼,它就永远记住了。这种味道一旦出现,它马上就咬。所以像我们这种人遇到陌生的藏獒,不用紧张,它只会很坦然的盯着你,不会主动的扑过来。只要你不侵犯它的主人,不侵犯牛羊。

  藏獒是极其凶猛又懂规矩的动物,这种性格是我们人类应该具有的。我们不能太弱,但是我们也不能因为强势就侵犯别人。所以我觉得原生态的藏獒具备的很多品质是值得我们人类学习的。

  记者:除了您刚才谈起的,还有书中阐述的一些獒性中大家相对清楚的一些品质,还有些什么其他的品质,是唯獒独有的呢?

  杨志军:刚才讲到的勇敢、忠诚、守规则,还有就是藏獒的耐力。它的耐力是人不具备的,当它奔跑起来的时候,整个心肺完全适应高寒、高海拔。它是属于那个地区的物种,作为高寒带的动物,它完全适应。藏獒很强壮,草原上也没有很多的细菌。少数的细菌对牲畜,对藏獒来说,它有足够的免疫力,所以它很少生病。

  藏獒的耐力、强壮,是你可以完全信赖的,它是值得信赖的一个忠诚的朋友。它不会在你需要的时候,或者当你遇到危险的时候离你而去。你完全可以把自己托付给藏獒。

  藏獒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忠于职守。比如说牧民有时候去县里或者镇上办事情。这时候就把牛群还有羊群交给藏獒了,藏獒会很负责任地把牛羊赶出去,然后再赶回来,这是一种忠于职守的表现。

  再讲一个忠于职守的故事,房东家的老藏獒,它真地很老了,冬天外面太冷,主人每天晚上就把它拉到帐篷里。但是这只藏獒每次被拉进来它都会出去,它不呆在帐篷里,一定要呆在它一生都守护的牛羊群旁,看护着它们。当时的狼很多,为了看护牛羊,这只藏獒就死在了它的岗位上。它的忠于职守,人是很难做到的。

  为什么藏獒能做到这一点,这就是它的本能,并不是道德教育和管束的结果。它的忠诚是本能,勇敢也是本能,护主是本能,讲规则更是本能,它的忠于职守还是本能。完全是本能的指引。如果我们人类依靠本能去做很多事情,本能就拥有这么多优秀素质的话,可能我们就会轻松的多,就会有更精彩的表现。

  记者:作为雪域高原的特殊物种,藏獒和雪域高原以及高原人民的生活方式又有着哪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杨志军:首先是一种生活的联系。藏獒再凶猛也是一种家养的动物,它是经过几千年驯化的动物。所以对藏獒来说它的心里和生理上都依赖人类。

  草原上有些藏獒是家养的,有些属于领地犬。它是属于这个村子或是这片草原的。一般来说草原都有中心,中心就是寺院,寺院周围就有很多这样的藏獒。这种团聚在领地当中的藏獒,没有单一固定的主人。但是它也依靠人类,即便它能捕野食,还是依赖于人的喂养,希望人去喂它。无论是家养还是野生,从藏獒的心理上它是依赖于人的。虽然是没有固定主人的藏獒或藏獒群体,也会得到人的关照,牧民们、寺院的喇嘛们经常喂它。

  人类在生活上也需要它。尤其是牧业生活,狼害对于牧民来讲就跟内地的水灾、雹灾一样。80年代一个生产队统计羊群的数字,发现每年每一百只羊里就会有16只被狼吃掉,藏獒就义不容辞充当守护神的角色。只有藏獒能对付狼,藏獒的嗅觉很灵敏,在几公里之外狼的味道就可以被藏獒捕捉到。和野兽搏杀,这是藏獒义不容辞的责任。所以说是特有的地理因素造就了它的品性。失去这种独特的地理因素也就等于失去了藏獒的许多品性。

  记者:也就是说特有的雪域高原,造就了藏獒的一些本色品质。通过《藏獒》这本书,您是不是想对社会呼吁些什么,透过獒性中的优良品质,我们对人性又该有怎样的深度思索呢?

  杨志军:在人类和动物的共同生存与发展的过程,也是一个互相学习借鉴的过程。动物在发展中不断向人类学习很多技能,同时,人类也在不断地向动物学习,学习动物的生存技能和品质。

  现代的人的迷茫、信仰缺失、道德沦丧、精神残缺等问题,我们每天都能遇到。在信仰和理想缺失以后,我们的精神就是一片茫然和空白,在这个时候需要填充。我在写《藏獒》的时候,就是想把书中的这群藏獒的形象变成一种精神符号,道德符号。对藏獒品行的认同,是对人的精神的一种提升,也是对人性的一种救赎。可以说对我们的生活也是一种补偿,对我们的精神是一种提升。让读者感觉到一种依靠,这种依靠也许是精神的支柱,这是我写作时思考的前提。在生活中有这样的需求,也就给作家提供了写作的理由——读者的需求。

  记者:对藏獒的探索是藏文化研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通过您多年在高原的生活积累,您觉得今后在对藏文化的探索与保护过程中,哪些是需要我们格外关注的呢?

  杨志军:我认为首先一定要明确青藏高原的自然地理与人文背景的关系。无论是青藏文化、藏族文化,还有包含其中的藏传佛教文化,都是依赖于这片土地的,依赖这些特殊的自然地理环境而生。这些土壤至关重要,也就是说特殊的自然地理才能孕育出特殊的地域文化。

  再有,我们目前对青藏文化的介绍和展示只是很少一部分,多还停留在对表面的阐释。需要进一步的挖掘,整理,发扬,应该把更深层次的文化内涵介绍给公众。对于藏传佛教,大家都会有一定的认识,无论是藏传佛教还是青藏文化,都是建立在坚定的信仰基础之上的,但是这仅仅是浅层次的认识。当我们认识到这一点,就会从欣赏喜爱这个层面,走向更加坚定的爱护挖掘和宣传上来,我们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做表面的阐释,而是要把青藏文化发扬光大。

  青藏文化是一种信仰的文化,而现在我们恰恰缺失的是信仰。我不是要大家都去信仰藏传佛教,而是要坚定一种精神,一种对善良美好事物和精神的追求,是一种自守。青藏文化有自己的精神高度,我们必须认识这种高度,让我们的精神也达到这种高度,这才是挖掘青藏文化的目的。所以我们还拥有足够大的空间去继续研究挖掘藏文化,让青藏文化继续发扬光大。

  记者:我代表中国西藏信息中心的热心网友,以及热爱藏文化的朋友们,感谢您的精彩回答。感谢您从另一个侧面剖析藏文化的内涵。也期待未来能拜读您更多的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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