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高原已生活了五年的我，眼中已不只有风景。

　　走在拉萨的街上，抬头望天，入眼皆是蓝色。这里的湛蓝天空和其他地方的不太一样。这里的蓝，蓝得彻底，蓝得纯粹，是蓝的原始模样，给人一种净和美的感觉。站在这种蓝色之下，不由得心情澎湃，也不得不文思泉涌，甚至想喊，想做深呼吸，还想张开双臂，让自己化成蝶，好与蓝天拥抱。

　　拉萨的周围，群山环抱。在冬季，群峰都戴着白色的雪冠，那些冠冕形态各异，带冰川的像饰有长长的白色缨络。这种白是白的真色，是毫无瑕疵的纯正白色。那个白色的世界像是纤尘没有的天国，让人看上去心里极为舒坦，不沾尘世半点浊污。望着那些晶莹的白冠，我在心里惊叹大自然高明的化妆本领：那些在夏季呈褐色的光秃的山体若没这些白冠的妆扮，将会失却英俊和威武，失掉人们的畏惧和敬意。在夏季，群山显露真容，巍巍之态，让人顿生敬畏之情。

　　我曾住在风景中，我的眼中没有风景。

　　二

　　遭遇拉萨，本是为了偿一个许愿和承诺。曾经在我的想象中，所有对拉萨的赞美与礼颂，不过是身陷红尘，都市人的无病呻吟。就像是大快朵颐，饱食珍馐的人们对一碟农家腊味或山林野菜的怀念。

　　而现实的拉萨，却让所有曾与我有一样想法的人感到汗颜。

　　夏夜晚上十点的拉萨，宛如出浴的少女，恬淡安详，端庄静穆。也有清淡舒爽缱绻流连的月色星辉，也有朦胧隐约，流动跳跃的霓虹灯火。这月色这星辉，这霓虹这灯火，丝丝缕缕都仿佛带着温婉的心意和情愫，让人身心柔软得像时光河流里一颗静美的水草。绝不像我们栖身的都市，那些冷漠的浮光和轻佻的流莹，只勾引我们空洞的目光，却不能给苍白的心灵一丝抚慰。

夜色拉萨　来自百度图片

　　睡在挂满岁月胡须、雕梁画栋的带有明显少数民族风情的民居里，我的心情自由放松得像一只鱼，回溯在透明的时间里，尽管身体已经很疲乏，但我还是舍不得闭上眼睛，生怕错过了时光两岸，那些写在一个古老民族背影里的美丽童话和传奇。

　　三

　　有人说，在拉萨最没用的可能就是时钟了。而我觉得，时钟价值之所以遗失在拉萨，不是因为这古城老态龙钟的步履和这里悠闲散漫的生活节奏，而是摇响在冰凌岁月里茶马古道上的铃声一直徘徊留恋这份净土，久久不愿飘散，把我们与机器轰鸣的工业时代拉开了距离。

　　铃声响在路上，我们就是那无所挂碍牵绊，无所谓起点和终点的旅人，我们可以忘了时间概念，只是朝前走着走着……走在现代物语生动而不张扬的细节里，走在历史静默而不死寂的古韵陈香里……你可以蓦然惊艳于翻飞飘摇的裙裾，也可以声色不露地打量镂花镶边的民族风情……

　　你还可以跟在须髯如雪或是小脚蹒跚的摇着转经筒的大爷太婆身后，预约几十年后的人生感悟，让心情先脚步抵达……

　　四

　　愈是凹凸起伏不光华的石砌路面，沉淀的历史愈幽深。而当你漫步在布达拉宫前面时，脚步可以轻点再轻点，轻到感觉是在飘。

　　轻轻的，不是眼光；静静的，不是心灵；旖旎的，不是风景；激动的，却是你的灵魂。它在飘，随着白云在飘，随着轻风在飘，随着你的感觉也在飘。它飘进了柔柔的青绿，飘进了柔柔的云彩，飘进了眼前一片由梦交织成的世界。

　　几百年的梦寐，并没有尘埃落定。梦寐里的行走，最好以最轻最轻的步态，尽可能少地将尘世的喧嚣带入布达拉宫，尽可能多地抖落附着于我们身上的俗世尘埃。

　　或者干脆停下脚步，找一林荫浓蔽的落脚处，坐着发呆。在亘古的时空中梳理心情，在重门叠墙里收缩意绪。

　　或许思念深得无望，或许理想远得渺茫。这一切都不再重要，想象就在下一条街的某个拐角处或在某个叫不出名字的十字路口，有一场意外的相遇或不期而至的感动在等着你，让你想流泪……

　　如果连想象都没有，你就孤独地面对自己。为自己默哀或是祝祷，除了上苍，不用担心有谁听见。

　　因为前面就是布达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