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照进西藏登山队二楼教练办公室,一位长者坐在窗边的超薄笔记本电脑前,手指不停地敲打着键盘。为迎接西藏登山队成立50周年,他在准备活动当天的发言稿。记者走进去时,他热情而儒雅地为我倒茶、端凳,这时,你很难将他与几十年前那个爱坐飞机、爱内地花花都市、认为登山和到山上放羊是一个道理的毛头小子联系到一起。
难以抗拒 花花世界的诱惑
如果说作为新兵,他在部队里表现还算卓越,要是继续呆下去,前途自然一片光明。那么,离开部队去登山,条件艰苦不说,一遍遍地折腾自己的身体,这个举动就有点傻了。不过,那时候可没想为国争光那档子事,十几岁的小孩儿还不知道高尚的含义。部队领导告诉他,你身体这么棒,去登山吧,八一登山队正在选拔队员,登山队里条件可好了。
“条件可好了”。一个毫不具体、不代表任何实际意义的主谓短语,硬是吸引了年轻的旺加。
第一次登山是1978年,那年旺加21岁,是作为运输队员上山的,上的是珠峰。
从拉萨到日喀则,旺加没有直接去大本营,而是顺车回了趟家——拉孜。家乡人知道他要去珠峰,去完成一项“大任务”,纷纷赶来为他送行。那几天,旺加高兴极了,乡亲们个个提着青稞酒壶,端着青稞酒杯,来给他敬上几杯。
旺加说,后来在山上,从海拔6500米上到7028米,水壶里的水全都冻成了冰块(当时没有保温杯),他这辈子都没那么渴过,嘴唇干裂、神思恍惚,乡亲们的青稞酒杯、青稞酒壶就像老电影画面一样在他眼前来回晃荡。
他想:这是第一次登山,也将是最后一次登山!
下山时,他没在营地休整,而是一股脑直冲大本营。
大本营多大哇,就跟城市一样。山上,那真是个鬼地方。
旺加终于松了口气。当天下午,正好有到拉孜的车,他一刻没多停留,又回家去了。
两天后,因阳光灼伤,脸上的皮肤全部脱落,用手轻轻一撕,大片大片的皮就掉了下来。
看着黑一块白一块的脸,就连亲生父母都感到恐惧,父亲愤怒地说:“当兵好好的,干什么去登山!”
登山任务结束,先遣部队已经回到拉萨,旺加乘坐后勤组的车回去。本来打算回去辞别的,但一走到登山队院子里,队友就跟他说:“正在选拔正式队员,选上的可以去内地集训,去成都去北京去昆明……坐飞机去!”
说得多神哇,又一次诱惑摆在年轻的旺加面前——坐飞机、到内地花花都市,他再一次无法抗拒。
难以抗拒 顶峰的诱惑
上世纪80年代初,八一登山队解散,1982年,旺加来到西藏登山队。
那时候登山任务并不多,大部分上山,旺加都是给国外登山运动员当协作。当时协作人员是不允许登顶的,7500米、7790米、6900米、7028米、8000米……一直在这些高度来回反复,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到顶峰啊?
登顶的欲望折磨着他,让有力无处使的旺加焦急而无奈。他甚至有过违反纪律私自谋划登顶的时候。
1984年,给一支德国队当协作,他悄悄跟队长互布尔协商陪同登顶希夏邦马峰。当天上午,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山头,他用报话机和大本营联系:“大本营,我已经到7790米了。”而规定是,旺加只能停留在6900米。没等他话说完,大本营那边就火了:“什么?你疯了!赶紧下来!”
无奈之下,他只好放弃。
第二年,西藏第一次组队攀登世界第六高峰——卓奥友峰。他带着新队员边巴扎西、仁那、达琼、洛则等将运输任务全部完成后,便开始休整。第二天一大早,旺加还在睡觉,仁那几个就跑到他帐篷里问“格啦,你不去吗?”
他说,去啊,但是要等休整以后。
“仁青平措他们已经出发了,再等就跟不上了。”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也被划为运输队员了。队长成天亮刚好路过他的帐篷,他冲上去就问:“为什么不让我去?”
“你去可以,新队员就算了。”成天亮话音刚落,旺加背上包就走了,脸都没洗,水也没喝一口。
那天下午,仁青平措对旺加说:“明天你带人把我们送到7200米,下次你们再登。”
旺加当时就急了,“那不行。”不容分说的三个字。
旺加和仁青平措一顿争吵,他干脆跑到帐篷里生闷气。
这时,仁青平措打开报话机和成天亮联系,成天亮说:“旺加可以去。”
听到这话,旺加又高兴了。他一骨碌从帐篷里钻出来,开始吃吃喝喝,储备体力。
第二天到7200米时,仁青平措叫旺加负责在前面开路,这回旺加很好说话:那没问题。又是很干脆的几个字。只要让登顶,就什么都没问题。
他开始埋头开路,甚至忘了带鸭绒手套。当队友多布杰找他要几块糌粑坨坨时,他才发现自己的一只手已经完全丧失知觉。他慌张地用冰镐使劲儿敲手,过了好长时间,终于有了点知觉。他开始用力揉搓,揉搓,最终,手得以保住。
恢复手的知觉花了很长时间,他已经落下很远一段距离。为了赶上大部队,他顾不上高海拔,顾不上没有氧气,一路猛追,到8100米时,终于赶上了,那时,旺加已经两眼模糊,脚底也有点轻飘飘了。他跟一位老教练说,“你走前面,走好点,我跟着你的脚印走……”
也就在那样的情况下,旺加走完了最后100多米,也终于实现了人生的第一次登顶。
难以抗拒 年轻人的诱惑
1986年,章子峰登顶,海拔7543米。
1987年,拉布及康峰登顶,海拔7367米。
1989年,厄尔布鲁斯峰登顶,海拔6533米。
……
1993年,参加攀登世界14座8000米以上高峰探险队,和队员们一起先后登上了道拉吉利峰、希夏邦马峰、卓奥友峰、迦舒布鲁姆II峰、马纳斯鲁峰……
遗憾的是,1993年,攀登安纳普尔纳峰,旺加因天气突变而失败。1997年攀登南迦帕尔巴特时,由于鞋子不合脚,从2号营地下来之后,旺加的脚已全部磨破,只能放弃攀登。
按照当时自治区体育局下的文件,如果队员连续两座或以上山峰没有登顶,将自动退出14座高峰探险队。当时作为副队长和队伍教练的旺加原本可以破例留下来,但为了避免闲话和起表率作用,他最终决定退出14座高峰探险队。
不管怎么说,“14座”的梦破灭了。该如何是好呢?
旺加不是没有丧气过,他一时不知道做什么了。
学习文化。一条不错的出路。
他进了中央党校。他开始编写论文。他研究著书,用三年时间完成了《西藏登山运动训练教程》。
他从山上下来,转而投入到提升自己理论与文化水平,教育、培养、管理下一代登山运动员的工作中。
继以往担任西藏登山队教练,14座8000米以上高峰探险队副队长、教练,西藏登山队副队长后,将工作重心转移到培养年轻登山力量的旺加,目前已是西藏登山队的高级教练。
他说,现在自己上了年纪,总是有年轻人跑过来问他,“旺加啦,你每天坐在办公室里,闷不闷啊?”
“旺加啦,你快点退休吧,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山上玩啊。”
“旺加啦,看他们又要去登山了,你想不想去啊?”
当然想去了,怎么会不想去呢。
他甚至想过出去做点别的,或者去山里呆着,可转念一想,如今西藏登山队需要他,他坐在办公室里处理公务,在队里训练年轻运动员,不也是在为登山做贡献吗?
但他时常想起以前在山里的趣事,那是1990年中苏美联合攀登珠峰从南北两侧会师,在8300米的云里雾里,他坐在雪地上抽烟(那时允许带烟上山),抽的是红塔山。
脚下全是云,上面除了珠峰峰顶,再没别的物体。旺加想着明天的天气,想着错失1975年登顶珠峰的桂桑抱着他时的哭泣,想着自己立下的军令状——如果登不上顶峰,就离开教练位置,回去填补管理员的空位……
一支烟抽完了,他掐灭烟头,整理整理自己的思绪,再次往顶峰走去。
到达山顶,多好哇,自己是北坡上第一个到的,一看,苏联和美国运动员还没影儿呢。
他放好背包,想起了给赞助商做广告,红塔山,还有健力宝。
健力宝只有个瓶子,饮料已经喝掉了。他将瓶子放到背包上,正要拍照,这时,从南坡上来个美国队员,那队员特兴奋,啊啊地尖叫,一把将旺加抱住,只听哐当哐当的声音,赞助商健力宝的瓶子被踢到山下去了……
(责编:丁丁)
相关新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