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弱女子的墨脱之路
唐念祖   发布时间:2010-08-26 08:28:00   来源:国际在线

  你真要去墨脱?

  是的,真去。

  那好吧,我给你扎一个花圈准备着。

  在拉萨,当一位与我在西藏一起工作过18年的老战友,得知我决心去墨脱拍摄西藏和平解放40周年纪念画册所需照片时,苦笑着劝阻我,对于墨脱,这个全国唯一不通公路的边陲县,即使在西藏人眼里,也是神秘莫测的。

  久仰,多雄拉!

  从林芝方向去墨脱,必翻多雄拉山。依经验,翻多雄拉山的前一天,一定要住在山脚下雅鲁藏布江畔的派区,以利第二天12时前翻过山口。入夜,江畔派区招待所小屋里,一位来自墨脱的门巴族女招待向我讲她家乡美丽的田园,山那边健在的父母……她讲得很动情,在这寂静夜晚的烛光下,我仿佛置身旷野,一切显得神奇而又遥远。

  被人叫醒时,天仍漆黑,吃过饭,匆匆坐上北京吉普上了通向多雄拉的公路。车停下时,天已亮了,我们4人站在了公路的尽头——松林口。

  松林口,是通向多雄拉的公路终点。

  握别驾驶员的一瞬,意味着已踏上多雄拉的土地。站在山上,仰望多雄拉,整座山被漂浮变幻的云雾笼罩,只露出洁白晶莹的山顶,俯视着我们愈显弱小的身躯。我的眼睛射向路边开满的不知名的各色野花,不由地采下一束插进了上衣口袋,花是美的象征,我想它会给我们这群生死与共的人以祝福。

  多雄拉,海拔4221米。坐标为东经90°56′51″,北纬29°29′08″。

  多雄拉,一年中8至9个月大雪封山,开山的3个月季节里也是变幻莫测。来自印度洋的热浪与西藏高原的寒冷气流在此处聚合,相撞交织成恶性气流。山口外的情形更为险恶,雨雪冰雹时来时去,一会儿乌云翻卷,一会儿雷电交加,不知这里曾吞噬了多少生命。多雄拉曲曲折折,上下几十里。我们在被山洪冲出的窄窄的乱石沟里前行,步子随着高度变得越来越艰难,呼吸也随之急促了。

在路上
在路上

  这是一条不是路的路

  在乱石上行走,像在石头尖上跳舞,时间一长,淤血,肿胀的双脚,每迈一步都痛疼钻心。以至后来回到北京一年后,淤血发黑的脚趾甲,仍留着残痕。刺骨的山风裹着湿雾,阵阵袭来,刺疼头部。身体麻木了,感觉也随之迟钝,人好似腾云驾雾,又好像打着醉拳,幸亏有白杨木拐杖的一点支撑。

  走在山路上,满脑子里就一个字——“走”,走就是胜利,走就是生命。1990年9月1日,当多雄拉被我踩在脚下的那一刻,身临其境,使我懂得了什么叫力量。意志的和肉体的。

  白骨·“黑鹰”·生命

  越过多雄拉平台,路边皆是一堆堆散乱的白骨,这是倒毙路边的骡马遗骸。越往前走白骨越多,再后来,看见的已不是散乱的骨头了,而是一具具完整的骨架。像人为地排列在路旁,目标一致,头向前,俨然一支阵营庞大的队伍正向前开进……

  我愕然了。这是一种不屈的反抗;这是一曲生命的赞歌。生命在这里是如此的弱小,又是这般顽强。这些生灵,不甘心于毁灭,于是不屈不挠地前赴后继……

  架架白骨成了准确无误的路标,这奇特的路标给我以胆魄,助我顽强地前行。很难形容自己当时走得死去活来的样子。每走5分钟,就得歇息10分钟,双腿不听使唤地往下沉,气喘吁吁,但心脏对胸壁强烈的振动仿佛向我昭示着生命,信念让我迈开步子。此刻那架架白骨已成为我心中最美丽、壮观的图腾。感谢你们,不屈的生灵!

嘎隆拉山垭口的雪莲
嘎隆拉山垭口的雪莲

  当看见多雄拉山口右下角瘫着的美造“黑鹰”直升机残骸时,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亢奋地加快了脚步,以至感到心脏几乎从口里狂跳了出来。在这堆绿色废铁面前,很奇怪,我感到了自我存在的自豪。

  我们,是胜利者。

  半小时后,迎着刺骨的风雨,我们走出了山口,来到了山腰悬崖处,小杨告诉我们,1982年大雪纷飞的一天,曾有5位战士在此牺牲。站在此处,俯身默哀,将口袋里在多雄拉山下路旁采的野花撒向悬崖深处。花在空中飞舞,祭奠我们烈士的英魂。

峡谷
峡谷

  穿越大峡谷,这就是墨脱

  走下山,我们进入了世界著名的喜马拉雅大峡谷,进入峡谷,细雨霏霏,我们在密林中穿行。在拉格,拾起一个被人丢弃已久的罐头,用山水洗洗,拿出仅有的一个午餐肉罐头熬了一锅汤,喝罢又继续赶路。

  高原的气候,变幻不定。一会儿晴,一会儿雨,一会儿汗流浃背,一会儿又冷得哆嗦,然而,这是一个有声有色的世界,弥漫着瘴气的原始森林一片连一片,峡谷上下高差上千米,一天之中,可让你领略春夏秋冬四季风景。热带、亚热带、温带、寒带、冰雪带等9个垂直自然带同时并存。红、黄、蓝、绿、紫、青、橙点缀其间,一个七彩的天地,大自然在这里创造了奇迹,耳畔响着哗哗的水声,河水,溪水在峡谷里跳跃,像交响乐陪伴着我们4个寂寞的旅人,哗哗的流水,奔腾着,从喜马拉雅流向国界线外,汇入印度洋。

  峡谷亚热带气候特征明显,年平均降雨量3000——4000毫米,居全国首位,炎热,潮湿。蚂蝗,毒蚊也随时亲近我们。这些“小东西”弄得我们整个没脾气。蚂蝗贴在树叶、杂草上,闻到汗味儿便会“弹”到人的全身,花褐色旱蚂蝗,吸足血后,足有大拇指粗,3至4寸长。这些蚂蝗甚至能咬破绑腿布深入腿部,吸得人鲜血淋漓。毒蚊呢,叮咬后,象在皮肤上划一圆圈,又似青霉素过敏试验阳性,中间隆起一血色小亮泡,奇痒肿胀,碰上几条蛇,居然畏我而逃。

  当一座我过去从未见过的藤桥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小杨告诉我:“这藤桥便意味着墨脱到了。”这座长近200米的藤桥,可称上是墨脱一绝了,不知可否记入世界吉尼斯大全,但我相信世界上现存的藤桥恐怕不会太多了。这座桥的藤条是来自墨脱原始密林里生长的一种白藤,几十年才能长到百米长。桥由32根藤条结网连着两岸。人在桥上走,桥身晃荡如秋千,桥下宽阔奔腾的江水,一泻千里流向恒河。若不留神踏空,就会掉入江中葬身鱼腹。可墨脱的门巴、洛巴人在桥上负重行走,却如履平地,自如安然地往返。

  哦,墨脱,这就是墨脱,我的眼前迅速被一层泪雾遮住,随后一切又仿佛被冲刷过似的更清晰了起来。

  石锅,竹编,吊脚木屋,包谷,小辣椒,芭蕉,大柠檬,还有吱呀作响用山水冲刷带动的转经筒……点缀这方的山山水水,在这远离祖国的边陲,虽没有车轮带来的现代文明,但墨脱地区特有的民族文化,保存完好的古朴的民俗风情则更显示出其特有的魅力。在这里世代繁衍的门巴、洛巴人在得天独厚的大自然中,砍树烧荒,刀耕火种,修养生息,仍处于一种古老的生存状态之中。

老虎口路段
老虎口路段

  “儿子”张宗权

  回忆起走墨脱,不能不想到一位小战士张宗权。

  从拉格走到汗密,有7个小时是在黑夜里渡过的。用拐杖先探路,人紧靠着山崖走。不敢走时,用打火机照一下。窄窄的乱石沟里,淤泥、流水,或是一棵千年古树横卧倒地拦在路中。人就这么走着,跳着,爬着,凌晨近3点到达了汗密。不知“汗密”在藏族语里是什么意思,但知道这里是通往墨脱唯一有人可供食宿的接待站。‘

  两位主人小张和小涂给予我们热情的款待。脱水胡萝卜,四川辣豆瓣,白米饭。这顿饭可真香啊,谁也顾不上说话,只是一碗一碗地吃,饭量比任何时候都大,肚子好象总也装不满。放下饭碗,疲倦袭来。躺在小张让给我的简易木床上睡觉。他们照顾我这位女士,都睡在地板上了。这一觉睡得真香,木屋的温暖,小木床的舒适,赛过都市五星级宾馆,真好!此时想,人生的幸福也不过如此了。

  10天后,当我们返回途中再次经过这里时,待遇出乎意料地降低了,说是稀饭,其实是一大铁锅清米汤,捞不起几粒米。问小张才知是剩下的大米已不多了。明天还要赶路,后天翻多雄拉。20天来,我们的体力消耗已近极限。在这条路上,没吃的,意味着什么?事态严重,我向小张展开了攻势。

  “小张,你今年十几岁了?”“18!”“我女儿也18岁。”“要是今天你母亲到这儿来了呢?”“小张,我真的不行了,不比你年轻力壮,后天要翻不过山的。”“你能给你母亲一点米饭吃吗?” 

  我自告奋勇地当起他妈妈来。他不好意思了。小木屋里,跟我女儿同龄的张宗权,同我聊天直至深夜。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小涂叫开饭了,我问是稀的还是干的。他笑了,说你去了就知道了。到吃饭的灶房,一股大米饭香扑鼻而来,等待我们的是丰足的米饭,这天,小张在我们起床前,已出发了,他要翻山去派区背粮食。

  晚上,天快黑了,我们到了拉格,在空荡荡的石头房白铁皮门上,发现用兰色粗笔隐隐约约写上的几行字,“唐大姐,房椽沙锅内给你留了东西,张宗权赶路去了。”金辉他们笑了,说:“嗨!你儿子怎么叫你大姐呀?”小金跳上房椽,寻找好一会儿,终于看见了我“儿子”留下的东西,一小袋米和一点儿墨脱小辣椒。我的双眼湿润了。

  取下一点米做稀饭,其余放回原处,给他留着,他返回时再用,后来,我们翻过多雄拉。回来后,再没有见到过小张。时过近2年,“儿子”张宗权,你怎么样了?站在雅鲁藏布江畔的林芝渡口,眼望着被我放进江水的白杨木拐杖走向远方,流经大拐弯奔向多雄河。已磨短几寸的白杨木仿佛把我又重新带回密境墨脱的山路上……

  此时,我真想向着远方大喊一声,墨脱,我还会再来!(原题为《难忘墨脱 一个弱女子的墨脱之路》,有删节)

(责编: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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