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马贸易在西藏源远流长，彼时，商贩、官员、马帮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走过千里万里，从内地四面八方汇聚到西藏，茶马古道应运而生，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作家马丽华的著作《风化成典——西藏文史故事十五讲》曾讲述了那些与茶马古道有关的历史风云，本期一起来倾听这一章节《古道上的白色运茶神》。

　　从前，不知道是在哪朝哪代，何年何月，一位行走在茶马古道上的茶商，客死在咱塘村。也不知经由哪位高僧收服加持了这个无所归依的亡灵，成为咱塘地方的保护神。

　　咱塘村在拉萨以东墨竹工卡县境内，距离止贡提寺不远。这位白色运茶神是有形象的，就在村旁路边山崖上，一处自然显现的人形图案，其实是山坡灌丛中的裸岩，远看像极。村人说，你看他从不移动脚步，但时常可以听见他的驮队骡铃叮咚。村人遗忘了此神来历的细节，只说他生前长年往返于古道，从东方的康定驮来砖茶，每每路经此地，最终留在此地，是一个吉祥的神灵，连当地古老的土地神鲁赞，也成了他的跟班随从。

　　现在所说的茶马古道，是按川茶和滇茶进藏的路线，大致分为从云南、从四川进藏的南北两路，会合在西藏的昌都，再到拉萨。拉萨以西还可通往阿里的边境，可算是广义的古代国际商贸通道了。另有一路是从青海进藏的唐蕃古道，这些古道的开辟早于茶马互市的年代。茶马互市始于宋代，藏区周边遍设相关机构。现在的四川雅安地区名山县的新店镇，宋代始建、明代继续使用的茶马司建筑还在，近年恢复了旧貌，街前还新塑了一座巨型雕像：一藏一汉两位壮汉，两匹骏马，一堆砖茶，八个大字：以茶易马汉藏一家。

　　明朝以茶治边，将全国所产之茶分为官茶、商茶和贡茶三种，官茶即专事换马的边茶，设茶马司于秦（西宁）、洮（临洮）、河（临夏）、雅（雅安）诸州，严禁私茶，即个体商户不得从事茶叶生意。明代两百多年里，茶是朝野话题之一，用于羁縻边地的主要手段，各色人物活跃其间，生发了许多故事。其中《明实录》就记载了洪武年间发生的一事，涉案人是皇亲国戚的驸马爷。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创设了茶法马政，规定马分三等，起初上等马换茶八十斤，中等马换茶六十斤，下等马换茶四十斤，茶贵马贱；后来有所更改，又造成茶贱马贵，只好再行调整。至少在明代中期以前，系国营垄断，从朝廷角度考虑，一为国防安全，二为国库增收。不过随着茶法的实施，巨额利润使私贩茶叶的情况相伴而生，许多官员也不惜铤而走险。朱元璋为此再颁命令，凡私自贩鬻者严惩不贷。但是他的女婿，驸马都尉欧阳伦却置若罔闻，大行私货勾当。当朝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行径，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告发。

　　这一年欧阳伦亲自坐镇陕西，委派心腹家丁周保采购，并威逼当地派车五十辆装载，欧阳伦则直接找到布政使司官员，开出通行文书。这批茶叶卖往甘肃临夏的河州茶商，由茶商再销往西藏。当车队行径兰县即兰州河桥时，巡检司小官依例盘查。家丁周保仗势欺人成了习惯，对执行公务者大打出手。河桥吏不堪其辱，一状告到了南京。朱元璋闻听大怒，正好从身边开刀，以儆效尤：驸马都尉欧阳伦被赐死，一同被诛的还有周保等几位心腹，可怜那位陕西的布政使司的官员也受到牵连，因知情不报罪，一并赐死；不畏强权的河桥小吏受到了嘉奖。此事发生在洪武三十年即1397年间。

　　明朝承祚两百七十多年，所谓边患，先有北方的蒙古，后有东边的倭寇，最后覆亡于北方的满族和腹地的农民起义。但是西南方向的大后方一直稳定，所以可想而知，朝廷认为以茶治边的策略是成功的，对西藏的表现是满意的，所以来者不拒，必有封赏；在西藏僧俗上层看来，既有皇上的封号认可，又有实际的物质利益，何乐不为：你看，进贡的是马匹和方物，回馈的是金银锦缎茶叶，并且是多少倍的丰厚！于是结果可想而知，进京朝贡的队伍不绝于途，每一拨从几十人到几百人到几千人；频率加快，每个王从每年一次到数次，直到朝廷不堪负重，并且发现了问题：国有专营的茶叶禁止个体贩茶，只有贡使被特许开放茶禁，享有豁免权，同时享受免费接待、免费运输的待遇。优厚款待无形中鼓励了使者兼营商贸，或者干脆有商人混迹其中，钻了政策的空子。朝廷不得不予以限制，定下新的章法：规定除三大法王不受限制外，其余诸王每三年朝贡一次，每次人数百人，不得超过一百五十人，并各各规定了路线，以便监督管理。

　　到明代中晚期，随着王朝的衰落，腐败之风盛行，茶法马政俱坏，只得由官办改为商营。此时饮茶之风早已从西藏上层普及到民间，全体民众不可一日无茶的大量需求，使茶马古道长久繁荣，清朝初年，一度继续着以茶易马的传统，不过为时不久，待到四海宁靖，天下太平，不再需要战马了，物资交流的内容有所变化。茶叶却是永恒的主题。

　　往事越千年。我们的故事讲到这里，主人公大都为帝王将相、大德高僧，不是讲故事的人喜欢这样，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藏汉文的史笔对于民间生活全都疏于记载，百姓毕竟都是群众演员，好在历史命运还算公正，朝代有兴有衰，不可一世者不可能永世吧，民间生活虽说艰难但是长川不息。从元到明，西藏地区并不平静，不过总有阳光透过战乱的阴霾，照亮民间生活。农牧丰收，安居乐业，是传统社会恒常的理想。就让我们一道来欣赏这个村庄，咱塘村的白色运茶神还在年复一年地享用着供奉，有女巫为之传达神谕，禳灾祈福。村人回忆说，每当女巫所降者为运茶神，是这样一副行头：胯下骑白骡，身穿洁白衣，右手执白鞭，左手擎白旗；而当所降者为运茶神的随从人员土地神，则是这样的装扮：下身是龙体，其上为人身，手持红色旗，颈插三角旌，坐骑一匹狼，以蛇为缰绳。